第264章

  然而,就算只是一时上头的机会,李薄萤也不愿放过,立刻上前抱紧这只狐狸,
  “不怕,我嫁。”
  话已至此,商月狐倒不能认怂了,只能不解地叹息:“色令智昏啊……”
  现在想来,也不是多么情深义重的相遇。不过是一个好色的女人碰上了一只好看的狐狸,然后就随便地在一起了。
  那时的商月狐极为自信,他在族群中是被称作青丘骄阳的狐狸,化出的人形也在天庭众仙中得到了“只要不说话就是第一美男子”的一致评价。
  女人也是人,好色有什么可奇怪的。再说,李薄萤这个癖好独特的女人甚至还喜欢与他说话,痴迷于他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商月狐就这样接受了自己的伴侣,并且与她一起在定情的江南小镇生活了十年。
  他知道自己仇家多,必须寸步不离地保护家人,从那之后便不再做杀手营生。
  他开始习惯被人称作月书生,被迫认识了左邻右舍,从不甘愿地替人代笔书信,逐渐变成了镇上各种集会的发起人。
  逃离仙境的狐狸真正在人间安家了,他会在花朝节出门踏青,会在中秋带着妻子游湖赏月,会在除夕自制鞭炮和邻居的木匠比拼谁更响……他以为自己的未来便是融入人族市井,过上谢灵运曾祝愿过的安稳生活。
  可谢灵运没有教他,无缘无故的爱太稀有,就算真的存在,也很难支撑一个女人无怨无悔地追求陌生男子三年。
  但是,若支撑她的是恨,再多的苦也能忍。
  商月狐不愿回忆自己发现怀孕妻子失踪时的慌乱蠢相,也不想与白辰述说曾经沉迷儿女情长的傻事。
  在白辰面前,他只是淡淡道:“李薄萤说我杀了她的父亲,导致她家失势被朝廷抄家,母亲流落教司坊,她因只有七岁便被流放乡野,沦为贱籍。
  商月狐踩着她全家性命扬名立万,她便要我也尝一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那时候我才明白,人族果真是世上最残忍的猛兽。只要能让我抱憾终身,这个女人甚至可以与我相濡以沫度过十年,然后生下我的孩子,将她扔在青楼之外。”
  李薄萤身上有不下十枚符咒,是商月狐豁出寿命以仙力制成,每一枚都可以抵御仙魔一招。只要其中一枚被捏碎,商月狐就能立刻赶到她的身边。
  人间的确没有一个高手能突破如此防线,但是,他的女儿在李薄萤的肚子里,李薄萤随时都能找到机会伤害自己和这个孩子。
  当他终于循着符咒寻到失踪的伴侣时,李薄萤的肚子已经平了,而她自己也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
  “野兽是没有心的,所以我用了十年时间教你何为情,何为爱,让你有了人的心。”
  “你我拜堂时曾对我父灵位发誓今生同甘共苦。相公,你害我全家,我也杀你全家。我因你所受的苦,现在请你也尝一尝吧。”
  “薄萤,薄淫,这是教司坊给我母亲起的妓名。在她投水后,也刻在了她的墓碑上。你要记着,一辈子都别忘了。”
  “还是你更悲惨,你恨我,却连咒骂时该唤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女人不卑不亢,笑颜温柔似往昔,但事却做得狠绝。她知道九尾狐擅夺心术,所以寻到了商月狐的修士仇家,求了个魂飞魄散的死法。
  她连从神魂读取过去的机会都没留给仇家,就此消散于天地。
  而商月狐仅是听着,看着,脑中一片空白,纵有通天修为,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变故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伤心和悲愤都迟到了,与茫然无措混在一起,竟不知是何滋味。
  其实破绽还是有的,李是李氏王朝国姓,能用此姓的人定然是落魄皇室。而李薄萤的嫁衣用料考究,也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东西。
  但是,商月狐并不在乎,他连仙魔都不怕,又岂会在意什么皇室。在李薄萤翻脸之前,他甚至没想过世上还会有这样的复仇。
  弱肉强食就是妖的法则,在商月狐看来,杀手的任务也不过是一次狩猎。他只是没把猎物吃掉,用他们换了人族必须的钱财。
  但他忘了,没有一只狐狸会选捕食名单里的种族做伴侣。但人,却会将人也当做猎物。
  自小就沾满血腥的上古猛兽居然被一个女人驯服,在它决定收起利爪乖乖做只居家宠物的时候,却又被女人抛弃。
  那因呼吸困难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的感觉,商月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从没见过这样狠心的人,她为了接近我甚至以药物抹去了自己的记忆。她失忆时真的认为自己对我的执着是一见钟情,视我为终身依靠,却可以在服用解药之后亲手摧毁与我所经营的一切。”
  不过,商月狐到底是扛过了灭世之劫的狐狸,虽然往事不堪回首,在白辰面前却是异常平静。
  他沉默地回忆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白辰时只道:“若早知道她是这么个人才,我就不娶她做老婆了。我当初就该把她培养成天下第一杀手。这样,不论我与她谁死在了对方手里,我都还是没人性的狐狸。”
  杀手背后总有一个下单的金主,李无名听见李薄萤这个名字就知道,这怕是李氏皇族的内部斗争。
  他也没想到商月狐和李氏还有这层关系,本还有些尴尬。谁知商月狐的遗憾竟是这个,只能叹道:“你还真是成了个地道的魔修。”
  商月狐当然知道李薄萤想要的是什么,但他并不打算痛哭谢罪。狐狸不会骗自己,商月狐很清楚,如果早知道是这个结果,那么在相遇的第一天,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个仇家斩草除根。
  本就是无心野兽,何必虚伪地装作仁善?
  商月狐还是无法理解李薄萤的想法。既然恨他,那就找机会杀了他啊,还可以重新寻个男人在他坟前敲锣打鼓吹唢呐成婚,气得他坟里冒青烟。
  杀死自己迫害一个孩子有什么用?指望一个杀手头子会一辈子困于区区情史吗?也是他本就不爱风月,若换成其他狐狸,早就续弦生上几窝狐狸崽子让她棺材板都盖不住了。
  如果要说商月狐得到了什么教训,那就是在教千仞暗杀之术时对后生晚辈认真嘱咐:“你要记得自己所杀的每一个人,当你被忽悠得想改邪归正的时候,就想一想他们会不会原谅你,称你一声大侠。
  记住,你已享受了做个恶徒的肆意痛快。拿起屠刀便是魔,就算以后倦了、厌了,也没有金盆洗手归隐山林的好事。”
  “麻烦,那便杀被他们怨恨才让我高兴的人好了。”
  毕千仞不愧是魔修希望,即使尚且年轻,对前辈的经验之谈仍是随意应对,甚至自信道:“至于归隐山林,三长老大可放心。我是一辈子的孤家寡人,一生所愿唯有魔道极致。我的枕边,不容活人酣睡。”
  于是,他就与鬼神隐居海外,每日都与死人酣睡了。
  时间还是有用的,商月狐也没想到自己此时居然还有心情回忆某位魔尊之子欺骗老前辈的恶行。或许,对现在的他而言,魔教已经比旧时的爱恨重要了。
  所以,他只是对白辰认真道:“总之,我与这女人是恶棍配毒妇,也算门当户对。但星石碰上我们这样的父母是倒了一辈子血霉,着实没必要再为此事伤神。
  你这小狐狸油嘴滑舌,比我会唬人。你去告诉她,我是只风流狐狸到处留种,根本不记得她娘是谁,魔教之人自然也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让她不必再查了。”
  商月狐果然不是一时兴起向外甥诉说情史,原来是月星石这几日一直在魔教调查自己身世。
  一个孩子被母亲当做复仇工具生下着实不算好事,商月狐不愿女儿知晓。可他从没骗过女人,被女人骗的经验倒挺丰富,怎么想都没法蒙混过关。这才让白辰出面解决。
  白辰素来识趣,商月狐料想此事小狐狸断不会拒绝。他正等着回复,谁知白辰竟像是走神了一般,只是喃喃念叨着一句话,“如果没有记忆,连自己都能骗过……”
  这反应可不像白辰往日的性子,商月狐也不是个有耐性的,一尾巴敲在小狐狸脑门,只道:“那是我的恶毒前妻,老子都想开了,你这无关的小狐狸一脸恍惚作甚?”
  狐狸尾巴全是软毛,敲在身上倒是不疼,不过白辰还是回过了神。方才商月狐的话他是听见了,立刻应道:“舅舅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这状态让李无名也有些奇怪,摸了摸小狐狸额头确定没发热,这才问:“怎么走神了?你可不是听故事会入戏的性子。”
  白辰素来清醒,如何过去都不会影响他做出最符合雪国利益的决策,此时自然也不是为商月狐感怀。
  他犹豫了片刻,终是道出了自己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我只是突然想到,或许连白陌自己都不知道他是白陌。”
  这话说得没来由,李无名立刻反驳道:“但他前不久还在四处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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