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剑仙从不轻易夸赞同行,步天歌闻言却没有半分喜意,只收了剑,平平扫了他们一眼,“你们来得真慢。”
  “昨夜与风门主聊完夜已深了,不敢再来叨扰掌门。”
  白辰对玄门掌门还是相当有礼的,语毕见步天歌没有闲聊的兴致,又是主动道:“还未感谢步掌门,若不是你说了大雪山的好话,风门主对我们未必会如此客气。”
  大雪山在人族的名声并不好,若不是步天歌出面,只老翁村这一件事白辰就不知要耗费多少口舌才能解释清楚。可以说,风十七愿意与他们谈判,或多或少也是看在了玄门的份上。
  当然,步天歌对此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态度,“如实相告而已,君子不屑巧言令色。”
  说真话是世上最难的事,白辰也不介意他冷淡,仍是平和道:“宁做真君子,不做掌权人。这就是我最佩服玄门的地方,你们永远看得清自己心之所向,拿得起,也放得下。”
  “在这世上,你若一直坚守道义却不在旁人面前自谦自贬给他们分些好处,那么总会有一些人将你视作沽名钓誉的伪君子,恨不得把你踩进泥潭里。毕竟恶人的刀砍不到位高权重之人身上,而你却抢了他们的风头,把他们都给比了下去,多讨厌啊。”
  狐妖的奉承之语听着倒是舒服,步天歌终是搭理了他们,语风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却比过去多了几分锋芒。话至一半他便折了桃枝扔在地上,抬了头冷冷一笑,“但那又如何,我又不是活给他们看的。玄门一切决议对得起天地良心,他们觉着刺眼也好,心里泛酸也罢,还是只能躲在暗处窃窃私语。”
  步天歌见过风十七之后就心情不佳,白辰听着便猜出了几分缘由,只试探道:“看来天道盟内部对玄门有些意见。”
  果然,步天歌闻言脸色更是沉了一分,“一些宵小之徒怀疑我收了你的好处,甚至和你有所苟且,这才出卖人族利益替妖族说话。”
  九尾白狐在世间的风评几乎没有正面,一提到白辰,修士们的第一反应便是和各种强者勾搭的狐狸精。步天歌不止和白辰见面,还带着他一路返回玄门,舆论上少不得沾了一身骚。作为一个在品行上几乎等同洁癖的人遇上这样的事,也难怪他恼怒。
  白辰不是不记恩情的性子,闻言便惭愧道:“是大雪山连累了玄门。”
  他这态度总算让步天歌脸色好看了些,不过年轻的玄门掌门对风流之事很忌讳,仍是与他保持着距离,只将桃枝一脚踩断,挑了眉便冷冷道:“苍蝇把人叮了一口就以为人会变得和他一样脏,可惜苍蝇就是苍蝇,只要敢正面出现,早晚被一巴掌拍死。”
  苍蝇制造的伤口不致命却痒得烦人,白辰见步天歌正值最烦躁的时候也不便多话,只在心中暗暗想起了当今大雪山令他头痛的糟糕风评。
  白辰在时,天下虽也有他的风流艳闻,提起大雪山却多是忌惮洪荒妖兽的上古传承和妖族的强大神通。修士提防归提防,对那些来自远古的技艺却是敬重的。
  可是这些年,坊间一直有人刻意夸大九尾白狐的魅惑之能,将妖族一切成就都归结于那床榻上的本事,好像只要他们会魅惑人族,便能轻而易举成为强者。至于那些洪荒时代流传下来的用药经验、狩猎技巧、天地交流之法等等妖族独有手段却被大为鄙夷,声称早已落后于时代,根本不能和人族同台竞技。
  这样的不正之风由人族流言而起,到了妖族却被新一代所接受。他们真的相信自己的容色足以战胜人族的刀剑术法,甚至连狐族都在潜移默化之下以为自己除了色相什么都没有,各个以魅惑过几个男人吹嘘自得,聚会时比美貌、比姘头、比攻心手腕,什么妖术技艺都懒得研习,平白将妖族中少有的聪慧大脑用在了专研风月之术上。
  白辰最初见到沉醉时就察觉出族内的风气很成问题,若再继续这样下去,妖族的古老传承渐渐断代,年轻一辈迟早成为除了以色侍人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到那时,就算人族打上门来,只怕都没有一个有血性的妖敢应战。
  步天歌出生名门,对这些坊间流言是听了都觉污耳朵,然而潜移默化之下,他也信了九尾白狐生性浪荡就爱魅惑男人,在江都还未相会就对白辰有了成见。若非当时白辰心系李无名对旁人根本不肯露出一丝媚态,所说言语也正应了玄门的道心,只怕他什么都来不及谈就会被扫地出门。
  人言可畏,恐怖如斯。
  这些流言的发起者窥破了大雪山失去九尾白狐后的不安之心,借着舆论的夸赞贬低和人族表面的害怕引导了整个妖族的价值取向,欲在断绝妖族根本,杀敌于无形。此等心机谋算,绝对是个厉害人物。
  风十七不像这样阴狠毒辣之人,步天歌就更不可能了,白辰心中尚未锁定可疑人选,此时虽有重重疑虑还是暂且压在心底,只对步天歌诚恳道:“我欠步掌门一个人情,若有需要,随叫随到。”
  “上天有好生之德,妖族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步天歌这样的君子自是不知流言蜚语之类的小人手段,此时就是恼怒有人无事生非诽谤自己,对待白辰倒是不曾迁怒。
  如今他把桃林从乾天宫一路砍到了离火宫,击碎满地桃花,心中的气也就消了,看见白辰倒想起了正事,“不说这些破事了,我查了陆问,他三岁就被我外公收养,是玄门老一辈看着长大的人。按理说,他不可能于六百年前救过你。”
  玄门所有弟子的身家来历都登记在册,步天歌作为掌门要查很容易,白辰未想陆问竟是在玄门长大的,闻言便皱了眉,“可再见时他确实认出了我。”
  五百年前,陆问与他于遮天镇再次相见时绝对不是面对陌生妖族该有的反应,白辰怕步天歌不信,又补了一句,“你母亲当时也在场,应当看得出他对我很是防备。”
  这言语就让步天歌疑惑起来了,“世上难道还有能让人重新成长一次的幻术?”
  白辰也没听过这种手段,但他相信陆问一定有问题,仍是坚持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若不是在老翁村亲自撞上,我也不信世上有妖能骗过狐族的眼睛。为了查出此人来历,掌门可否让我见一见凌云长老。”
  此言也有理,步天歌垂眸思虑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调查真相,这便同意了他的要求,“我可以带你去太阴殿,但你们同我母亲说话定要保持礼节,绝不能胡言乱语冒犯于她。”
  第048章
  人族历史主要依靠文字传承, 记录文字的物件便极为重要。玄门四殿中,少阴殿保存着至今所有传承下来的古老书简和甲骨铭文,太阴殿的藏品其实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此殿之内皆是出土的殉葬之物, 或是染了剧毒, 或是含有诅咒,因常人触碰极易出现意外,每一代都由玄门修为最高的太上长老亲自镇压。
  如今太阴殿之主便是步天歌的母亲步凌云,寻常女修对这种存放死人东西的地方躲都来不及,也只有她主动请缨镇守此殿。如今殿中藏品皆被她一一整理登记造册, 于地下三层封得好好的,用来居住修行的外殿更是种满了栀子花,从外表半分也看不出此地曾经的阴沉之气。
  步凌云作息很有规律, 步天歌拐进小花园就找到了正在浇花的母亲,然而还不待他开口,院中的白衣女子已是皱着眉转过头来, 开口便训斥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再去北海, 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岁月从来无法在修士脸上留下痕迹,被栀子花包围的白衣女子年若二八,一点也看不出已是五百多岁的修士。然而, 她的眉目终是不再如少女时期般天真单纯,柳眉一竖便不怒自威, 连步天歌这性子都不得不低声解释, “娘, 我有分寸, 遇到危险就撤回来。”
  “真正的危险不会给你留下撤退的时间!”
  步天歌先是带着玄门弟子下了深海,后又以身犯险借护送无字天书之名引蛇出洞, 做娘的得了这消息哪还能平静,步凌云神色越发凝重,“娘已经在北海折损了两个至亲,求你,不要成为第三个,好吗?”
  再皮的孩儿也怕娘,步天歌在亲娘面前倒不敢放肆,只是小声嘀咕着:“可你从不曾忘记外公,奈何过去要养育我,如今又要镇守太阴殿,根本没有亲自去寻他的机会。你是我的母亲,后半生却没有一日为自己而活,我不高兴。”
  “你这孩子的倔脾气怎么和你外公一模一样,我——”
  玄门的太上长老皆是渡劫失败的散仙,步凌云更是其中翘楚,儿子就算压低了声音又怎能瞒过她的耳朵,气到极处拿着浇花壶就摆出了剑阵,“拔剑,为娘的今天必须教训你。”
  步天歌再天才也敌不过自己老娘,过去都是挨上一顿胖揍又被罚着修剪花枝,躲在园子里嘟囔一夜才作罢。不过他今天可不想在狐妖跟前失了脸面,连忙就把远远驻足围观的白辰一行给供了出来,“他们自称有些关于陆师伯的事想问母亲,你先与他们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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