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虹 第84节

  人在感情用事的时候,总把目标往最好的一面想,俗称幻想。
  周倾几天没去公司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厂里,经办单位的工作人员在电话里告诉她,如果对这个结果有异议,可以在60日内申请行政复议。所有的程序都是正规的。
  周倾没有异议,老老实实提交了整改报告,并在之后申请了复查。她让田厂长经此之后吸取教训,定期自查,并且加强员工培训。
  她和周晋仁约到了区里领导的时间,周晋仁说的那个老张,位置举足轻重。
  饭局是周晋仁全权安排的,选的地点也相当低调,叔侄两人率先到包厢里,等了快半小时,周晋仁没有再跟周倾吹嘘什么,而是仔细交代了对方的背景,“以前他和你爸爸关系还挺好的,只是人走茶凉,之后就没有来往了,哎。”
  “……”这话可真令人沮丧。
  周晋仁也很乐观,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周倾,“没关系,咱们现在不都一切向好的方向发展了,什么人脉不人脉的都是浮云,每年的利税数据好,政府就拿我们当宝。”
  周倾又笑了起来。
  周晋仁正要再说话,田厂长就进来通知了,“他们人来了。”
  于是几人前往楼下去接人,为首那位领导跟周晋仁勉强算相识,但却不算十分熟悉,晋仁一直恭敬喊对方部长,而非名字。
  这次饭局的主要目的就是做关系维护,探一探上面的态度,不要变成被针对的典型。因此周晋仁的态度相当殷勤。周倾一直觉得周晋仁有两把刷子,就是扫这种地方的。
  他十分知道如何放低姿态地与人相处,只道这次是自家的意识形态出了差错,被指出问题,自当积极改进,配合政策。
  之后他观察对方态度,便知问题不大,趁机问问这举报其中的门道。
  对方不语,回避了这个问题。转而看向了周倾,“我是见过小周的,跟在苏总身边参加行业协会,你对我有印象吗?”
  周倾起身敬了对方一杯,“当然了,承蒙您关照。”
  “小姑娘表现不差。”对方笑道。
  还没等周倾应下这句客套,周晋仁便接下了话头,“别看我们是女孩子,野心和主意都大得很,就上回,纺织协会的韩会长,十分欣赏我家小周,邀请她搞分享座谈会。”
  周倾没想到周晋仁在外人面前能这么夸自己,这和王婆卖瓜没区别,她有些脸热。而晋仁脸上却是满满的骄傲,并不觉得自己在夸大其词,其实,她并没有获得什么成就……
  那位部长听着也是眼前一亮,“是吗?”
  他嘿嘿笑,“这我还能骗您?除了她,谁有这殊荣啊。”
  对方问了周倾那是何种形式内容的会议,有空他去听一听。
  周倾正要谦虚,周晋仁冲她使了个眼色,于是周倾如实说了。
  周晋仁又说:“这孩子随我二哥,干什么劲头都很足。别人不看好的事儿,她偏偏愿意尝试,还一试就成功了。”
  说到这里,张部长陷入了沉思。
  “我忽然想起了我二哥在世的时候。”周晋仁再次如同祥林嫂一般,无数遍追忆起了往昔,“那时候条件相当艰苦,我们连一个电扇都买不起,夏天在那个小作坊里,一件t恤湿了干,干了又湿,人像咸鱼一样,日夜不停歇地赶工……”
  “我和周董是惺惺相惜的朋友,当年倾虹厂在明州建成的时候,我还是个给领导写材料的毛头小子,去参加了剪彩仪式。一晃多年过去,周董过身,我也老了。”
  周晋仁跟着叹息:“岁月不饶人呐。”
  “是。”
  “不过社会嘛,总是一代一代传承下去的。”周晋仁话峰一转,再次引到了周倾身上,“好在我们小周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年轻人做事也难,
  不懂其中弯弯绕绕空有莽劲,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人,你看看这搞的,还给我们举报上了。”
  “倒也不是小周得罪人。”部长道:“还不是你们和飓风那点陈年往事,逮着机会就抓你们小辫子呗。以后自己要注意点,”
  是周倾误会周晋仁了。周晋仁其实很有智慧,他说过去,不是要追忆往西峥嵘岁月,只是把老爸搬出来打感情牌。
  周晋仁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您说的是!”
  这位领导着实是个不错的人,他表了态,下面的人也相当配合,资质优良的企业是交税大户,能解决就业问题,自然是要留住的,人才也要留住,这是本市经济发达的基础。
  周倾这晚其实没有费什么力气,偏偏出了不少风头,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家族企业极力托举的下一代。火力都被周晋仁挡去了,酒也被他喝了。
  饭局结束的时候,周晋仁眼睛发直,脚下却走不出直线。
  周倾和田厂长把他扶进车里,晋仁在周倾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没让外人听见。
  周倾只一味点头,并不反驳。
  周晋仁还想说什么,手里被周倾塞进来一瓶水,“少说话,小心吐车上。”然后周晋仁果然就不说了,自己乖乖待着。
  他好像有点委屈,被小辈看到自己做小伏低,很不体面。
  周倾从后视镜里看他。小叔长大了,当然,他本来就是个成年人,再老就成煮不熟炖不烂的妖精了……准确说,是心智成熟了很多。
  周倾此前一直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如此纵容小叔当巨婴,人不都应该快点成长起来吗?
  但是在这一天,周倾似乎明白了。就像她对周源,她在心中允许源源永远当个快乐的废物,而不是为生活对谁去阿谀奉承,她可以照顾他一辈子。只要他健康,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爸爸小时候家境贫寒,留下很多遗憾,他有属于自己的童年要维护。
  周倾年少离家,自然也希望弟弟能享受她没享受到的庇佑。
  人一旦顾全大局,就会变得十分无趣。也有点可怜。
  周倾把周晋仁送回了家,一个人开车在路上行驶,夜已经很深了。她不知不觉就把车开到了梁淙家楼下,然后顺势就上了楼。
  她来之前没有提前和他说,开门进去之后,看见客厅只开了一盏灯,他站在窗边打电话,衣服都没有换。
  两人霎时对视上,周倾眨了眨眼睛,释放出些许笑容来。梁淙一手举着电话,另一只手臂对她张开。
  周倾不确定那是不是要拥抱的意思,她没有过去。因为看见餐桌上多了一只花瓶,还有鲜切的玫瑰花,她买的那束应该已经枯掉了,这是新的。
  她坐在桌边摆弄了一会儿花,梁淙还在打电话,说的是他们公司财务的问题,听上去有点焦头烂额。
  周倾看着他的背影,他今天穿的是黑色的衬衫,下面也是黑色的长裤,腰看上去很窄,腿很长。
  周倾最终没有忍住走上去从背后抱住了他,梁淙的电话适时打完,也可能是由于她的到来,不适合再说些机密的信息。
  “你今天怎么这么晚过来?”他转过来,看看她的脸,“你妈和你弟弟还没回来吗?”
  “你不欢迎我来吗?”周倾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不是。”他再次开口,就变成了斟酌的语气,“你跟我说这些天会很忙,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周倾彻底松开了他的腰,“想来就来了。”
  “你说的那件事,完全处理好了吗?”
  周倾回答:“已经整改好申请复查了,在等通知。”她想到今天的饭局,以及各方的态度,“应该问题不大。”
  梁淙看着她,她的眉头依然皱得紧紧的,“你看上去,还是有点不开心。”
  周倾沉默了。
  “习惯就好。”梁淙用一种稀疏平常的语气宽慰她道,“做生意,不是只要做好生产到销售,还需要平衡各方关系,苏董应该给你交代过。享受巨额利润的同时,也要承受刺向你的恶意,壮大就是一把双刃剑。”
  周倾对此持有不同的意见,“你说的好像我就该承受一样,但我就没有主动伤害过别人,凭什么呢?”
  梁淙的目光仍旧在她脸上停留着,意识到她这个时候也许并不想听道理,“好吧,这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暂且打住吧。”
  “没有人规定,我们之间只能聊轻松愉快的东西吧?”
  梁淙不回答,他的手指自下而上,穿插进周倾的指缝里与她的相扣,紧到周倾能明显感觉到关节微微泛疼。
  他缓慢摩挲着她的指缝关节,柔软的皮肤,把她的双手拉到自己的腰后放着,低头和她接吻。
  唾线钩连,这个吻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了仍在愤怒情绪里的周倾。
  他们从客厅吻到了卧室,周倾看见床头也有一只白瓷的花瓶,里面插着鲜花。
  洗完澡,两人躺在床上。
  有点累,且有不同的心事,他们这一晚并没有做,只是在睡前浅浅地接了会儿吻,周倾故作亢奋地去弄他的兄弟,逗完了喊一句自己好困,翻身去睡了。
  梁淙掰着她的肩膀狠狠亲几下,骂了一句脏话。
  周倾先睡,也是周倾先醒过来,才是凌晨四点,天都没亮。梁淙在她身边睡得很沉,手臂压在她小腹上,一层汗。
  她醒来怎么也睡不着了,心情烦躁地想着昨晚的饭局,还有小叔和她说的话,让她仅几个小时的睡眠也充斥着乱七八糟的梦。
  周倾无法在这个地方待下去,悄无声息地穿好衣服,拿了车钥匙离开。
  第79章 我不喜欢你这样(……
  chapter79
  周倾突然喜欢驰骋在路上,路灯昏黄像刚入夜,但凌晨是寂静无边的,路上没有车辆,她如箭在弦上,去往自己想要去的任何地方。
  速度让她的一颗悬着的心脏被丢回身体里,老实待着。
  寂静的感受,周倾再次想起了和梁淙分手之后的那天,她重返那座房子,只有她自己了。他抽离得好快,没有任何留恋。
  不是说爱她吗?为什么会那么冷静呢?当时的周倾陷入牛角尖里,最终变成了愤恨。
  现在的周倾当然不会嘲笑过去的自己,那时候快乐是鲜明的,得允许悲伤也是。
  但是她绝不会有那样浅显而幼稚的情绪了。
  每当她心烦,对世界产生质疑的时候,可以开着几百万的跑车兜风,屁股下面的感受都是不一样的,悲伤根本追不上她。
  哈!
  周倾对着天空发出一声短促的嘘叹。
  周倾一个人在高架上看见了日出,大片橙红色从地平线的另一端前赴后继地涌出来,慢慢占领墨蓝的夜空,由此,天光大亮。
  周倾内心滋生出澎湃磅礴的情绪来。
  她想,我还有很多野心要实现,有一个王国要建立,没有人能阻止我,也没有什么东西能限制我。
  她看完日出回到自己家,洗澡,换衣服,然后去了厂里。
  处理完消防的问题,她再次和田厂长继续推了面料改进的进程。
  上午周晋仁来了,他昨晚喝多头疼,按照习惯他应该在家躺一天。但心里一旦装了事儿就根本不需要别人的鞭策,内驱力自动变强。
  他得知周倾准备创立第二个品牌,不太理解,“你现在的这个做的很好,怎么还不满足?”
  “我就是要在很好的时候,去做下一个更好的东西。”周倾不认为自己会规避掉父母在创业路上的坑,她当然也不认为自己会一直好下去,事物的发展规律总是起起伏伏,有一定周期性。
  那么,她就得站在一个山顶,看向更高的山顶,并为之努力。
  周晋仁不知道她叽里咕噜在说什么鬼东西,太抽象了。但是他今天来,是为了在他看来重要的事。
  昨晚,周晋仁喝醉之后跟周倾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下去了,必须反击!”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