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虹 第12节
鉴于姐姐给他带了很多玩具回来,姐弟情的浓度增加不少,周源正在帮姐姐分担吃不完的早餐。
苏荃不在家吃饭,司机已经在外面等着,她随便交代了两句,得去公司处理事了。午后刚送走一个客户,张秘书来敲门,说有客人拜访,并且一脸凝重。
苏荃有大半年没有见到梁淙了,乍一听还挺意外,不知道他来干什么的,但还是起身把人迎进了办公室。
“梁总是还有账要和我算吗?”苏荃给梁淙倒了杯茶递过去。
“买卖不成仁义在,我还没来谢过苏总。”苏荃对倾虹厂的资产重新估值,把主观原因变客观,间接卖梁淙个人的面子,否则他要为谈判失败负责。
“这好说,不值得你跑一趟。”苏荃知道梁淙这次过来绝对不是道谢,着实算不上人情,肯定有别的目的。
果然,梁淙说是为了周倾的计划书来的,他希望能跟倾虹合做项目。
苏荃昨晚还在考虑资金问题,今天就有人送钱上门了。这巧合不令人惊喜,反而是惊恐。
周倾的商业计划书只有苏荃看过,还是她问了才说的。苏荃不知道梁淙是从哪里得知的。她没表现多大的好奇,否则显得被动。
“calice曾经和我聊过这个想法,她是行动派,没想到这么快就做出来了。”梁淙又称呼周倾的英文名,更加深了苏荃的怀疑。
年轻男女坐在一起谈事业,有时候比谈情说爱更能说明关系的深浅。她上大学的时候,追求她的男同学众多,周末约她看电影的,跳舞的。只有一个人总拉她去图书馆,鼓励她,提高成绩毕业好分配,后来那个人成为了她的丈夫。
苏荃判断两人应该不止认识那么简单。周倾是个大方的孩子,很乐于跟父母分享自己的生活包括感情。她高中的时候就有男孩儿喜欢她,大学又跟两个男生约过会,其中一个约了一次会就没下文了,另一个谈了,男生长得蛮好看人品也不错。
苏荃不会反对周倾和谁在一起,恋爱自由,但像梁淙这样背景深,还全是心眼子的人就算了。
“你们聊到什么程度了?”苏荃笑着问:“她是个成年人,有自己的想法,梁总有合作的想法何不直接跟她提?”
“我个人很敬佩苏总,您是长辈,为表诚意自然要先过来跟您打招呼。”
苏荃在心里冷笑,这么会装,不愧是梁宝华的孙子。但现在也的确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苏荃只说还停留在计划阶段。
她起身送客,办公室外面是展示厅,梁淙问她介不介意他参观,之前两次行程匆匆,没有来得及了解。
苏荃说当然可以,但是她接下来还有别的事,不能陪着。梁淙说您请便,不必在意我。
展厅主位有个巨大的显示屏,循环播放倾虹厂的宣传片,还有一张是1996年创始人站在厂门前拍的剪彩照,非常有年代感。
那个时候的周倾几岁呢?梁淙在心里算着,她应该还没上学。
他盘算的事很多,听苏荃的口吻,母女两应该已经探讨过品牌转型的计划了,那么他今天来的不算突兀。
并且,周倾没坦白和自己的关系,这个发现挺有意思。
梁淙花了一点时间算成本和代价,如果倾虹厂真的被周倾盘活,对他来说非常不利。留着这么大的隐患终究让他睡不安稳。梁淙不习惯事情在掌控之外,不忍心把她干死,那就先助她成功吧,往后再占为己有。
*
下午,周源在姐姐的辅导下写数学作业。
众所周知,三年级数学对三年级小学生来说,还是有些难度的。姐姐给他讲了两遍,他依然没懂,姐姐就开始抓耳挠腮,比他还痛苦。周倾可能在谴责自己没有当老师的天赋,但周源也感受到了羞辱。
在姐弟情陷入岌岌可危境地时,王阿姨终于办完事回来,周源立即抛弃了姐姐。王阿姨年纪大了,在老人家眼里,小孩子准时拉大便都值得表扬,她夸周源:“这就是好好吃青菜的好处,真棒!”
王姨带周源去逛城隍庙了,周倾一个人在家无聊,换了衣服出门。厂里仍在放春节假,只有值班的人,行政楼里很安静。
当看到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人站在那的时候,周倾都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去看了他的手。
“你怎么在这?”
梁淙也看了看自己的手,回答她:“来谈我们合作的事。”
周倾听得直皱眉,很多事快速过了脑子,两家公司经年矛盾,打了几次的官司,撕破脸皮了,仇人一样怎么可能还合作?
关于仇恨的言论,周倾并没有说出口,但梁淙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了。
他挑眉轻笑,直白地说:“不存在永久的仇人,也没有永久的朋友。但你认识钱吧,你跟钱没仇吧?”
第13章 药
chapter13
周倾觉得梁淙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没有永远的仇人或朋友,大家都只认钱。
钱可太是个好东西了,能解决百分之九十的问题。
问题是她现在手里没钱。
她粗算过,前期研发投入的资金大概要两千万。只要脑子没疯,谁都不会给她这么多钱。
周倾也没只等着苏荃同意或者不同意,做生意又不是马拉松比赛,听到发令枪响才能跑。及早不及晚,她先把框架搭起来,计划注册一个公司,其余的可以利用现有的资源。
现在的市场部虽然早已被电商打法冲击得落花流水,开发能力为零,但也并非毫无用处,起码在持续观测零售业态,竞品品牌,营销策略,供应商的供货及价格趋势,都有详实的数据在册。
周倾的目标非常明确,以具体年龄段的消费画像作为主导,来做产品企划。她又开始了繁复的案头工作,用市场调研问卷和大数据做分析反馈。
就是个人,工作量太大了。
程锐年后再次见着周倾,路过她的工位时见她一直低着头,就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周倾没有跟他客气。
“你……”程锐看着她,眼里逐渐露出无奈的笑来。之前他给周倾的定义是迟钝,现在换个更确切的词:傻白甜。
他不觉得她做的事有任何意义。
因为共事将近一个月,程锐着实没看出周倾有什么才华,总是默默不语,年前的二十天还请假出国度玩了。
这件事是程锐从周晋仁那里听说的,在周晋仁的嘴里,她就是一个只会吃饭花钱的大小姐,拿着父母的钱潇洒……
他听说关于周倾的事还有很多,比如她十几岁就被送出去上学了,没经历过国内的高考选拔,典型的富人家庭给子女规划的精英路线,父母一路捧着,猪都能在天上飞。
现在又回自家厂里。如果她足够优秀,应该就留美了,回国的一般都是留不下来的。
程锐打小就聪明,升学择业从不用父母操心,要说缺点就是家境普通了点。而毕业后回明州,也是因为母亲身体不好,不能膝下无人。
他偶尔想,真是同人不同命,如果他生在周倾那样的家庭里,绝对比她出色。
程锐一边点开周倾发给他的文档,一边想着迟钝些更好,比较容易接触,过于精明的女人防备心重,生怕别人占了她的便宜。
周倾埋头,聚精汇神地敲报告。
程锐看了一会儿电脑,没有多少耐心,懒懒地提点她:“你看这些没用,公司内部的数据库很小,模型也过时了,参考的意义不大。”话里还有点吐槽的意思,“我曾经跟黄总提过更新系统,但没被采纳。”
跟着黄总这样的傻逼领导,多牛的人也要被憋屈死,
年前还在为升职高兴的程锐,今年这份高兴被冲淡了些。春节同学聚会,得知他的一个同学去了互联网公司发展不错,同学游说他跳槽,程锐在犹豫。
他想,这边万一还有些别的机会呢?
周倾终于停下来,黑亮的大眼睛瞅了程锐一秒,然后嘴角有抹温和的弧度,她在笑。
下属抱怨上司是很正常的,就算骂老板是傻逼,周倾都能理解。没有任何人是完美到无可指摘的。
倾虹的高层多是和她爸妈同龄的中年人,能力得到过市场的验证,人就难免傲慢。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他们的思想却转变不过来。
就比如说这个黄总,私下经常骂淘宝电商,骂马云,看不起网红经济,说他们把线下实体生意搞坏了。世界经济的崩盘都得这些人来负责。
倾虹也有线上店铺,但业绩一塌糊涂。因为傲慢,所以看不到别人的优点,也不屑学习。
周倾觉得年轻人的可塑性是很强的,不能让后生力量对公司失望,她弯弯眼睛,和颜悦色地宽慰:“企业转型总要有一个过程和阵痛,是难免的。”
又说:“你刚刚指出的问题确实存在,这是个系统的问题,所以,我已经向苏总建议买martech公司模块定制化的cdp了,用来整合全渠道数据,以便我们在品牌推广的时候,做数字化营销。”
程锐听着她的话,愣了下。
“你要有好的想法,欢迎告诉我,我来向上汇报。”
周倾是认真的,团队协作当然要集思广益,也要兼具能者上,庸者去的原则。
但此时,程锐却忽然没话了,他并没有什么建设性的东西,只是单纯吐槽。周倾跟他想象的可能不太一样,她的脑子里的东西大概已经形成一个链路,倒显得他刚刚的话自大了。
周倾见程锐截止了话头,心里有点失望,还以为找到知音了。猜测到他的顾虑,周倾还是说:“或者你也可以直接发邮件给苏总,她会看的。”
接下来的几天,程锐倒是没跟周倾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观察她。
这天下午下班后,程锐和周倾还在讨论工作,他提议一起去食堂吃饭,正好周倾也饿了。
从食堂出来,碰见了崔婶。
崔婶叫她:“小周。”
程锐这种坐办公室的并不认识崔婶,根据她身上的工作服判断她是生产部的,不懂她有什么要说,竟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喊小周。程锐都替人尴尬起来了。
“有事吗?崔师傅。”周倾对谁脸上都是笑呵呵的。
崔婶实在不好意思地说:“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来着。”她正要说呢,周倾的电话却响了起来,崔婶不好耽误她正事。
电话是周与行打来的,周倾交代一句:“你等我一下。”便走到花坛边上接电话了,周与行让周倾抽空去律所拿个合同。
等周倾挂了电话,转过身,崔婶已经走了,背影慢慢变小,最后成了一个点儿。
周倾没有喊她,也没有去追她,心里猜到崔婶想让自己帮什么忙。崔婶除了儿子,还有个小女儿,今年六月份大学毕业。她在车间的时候偶尔听到崔婶念叨,在为女儿的工作发愁。
她女儿念的是一所普通的民办本科,没那么好找工作。小公司不稳定,大公司进不去。崔婶一辈子在车间卖体力和工时,太辛苦了,自然希望女儿坐办公室里,吹吹空调就把钱挣了。
去年有次在食堂,崔婶欲言又止周倾就看出来了。人情社会,周倾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但人家没主动说她也不好上赶着。
周倾看着那个母亲瘦弱的背影,若有所思。崔婶一直性子要强,为了女儿,想必已经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建设。
还是程锐把她的思绪拉回来,“这大妈怎么这样喊你?”太不懂事了。
周倾说:“她是裁床车间的资深技术工,叫崔梅香。”
“哦,你习惯别人怎么称呼你?”程锐并不在乎崔婶叫什么名字。
外企用英文名,国内大厂会取花名,都是为了方便沟通,周倾说:“叫名字好了。”
然后程锐先在喉咙里把她的名字练习了一遍,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了食堂门前,车窗降下来,“calice。”
梁淙今天约了苏荃谈事,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对周倾说:“上车。”
程锐看见周倾坐了进去,觉得喊英文名真是拿腔拿调,但那个人喊的又莫名有些缱绻意味。
*
之前谈收购,梁淙带了人来,大张旗鼓的架势导致厂里流言四起,造成很不好的影响。这两次他很低调,都是自己来的。
周倾注册公司,做品牌已经是确定的事了,并且区分开现在的倾虹厂独立经营。
她和梁淙两人分别坐在会客沙发的两端,周倾的余光瞥见他手指交叠放在腹部,腕上有精致的表,头发一丝不苟,当然是人上人的姿态。但她要对梁淙这种审时度势的精英感ptsd了。他满肚子的诡计,她玩不过他。
讲道理,周倾并不愿意接受飓风集团的资金,真不想和他们扯上什么关系了。
苏荃坐在办公桌后面,没有发表意见,她沉默地看着这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