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虹 第6节

  目前为止,想破了脑袋还没找到。
  浏览财经新闻的时候,她看见飓风集团的消息,点了进去。这两年飓风集团的收购活动频繁,最新的动向是在二级市场收购某上市服装公司的股份,超过30%后发起强制要约。对方不愿意卖,但无力抵抗。
  周倾觉得这样强买强卖方式和强盗没区别。
  被强制收购这样的事倒不会发生在倾虹身上,周倾不担心。
  在最鼎盛时期,爸爸也坚持不上市。他说只赚消费者的钱,不赚股民的钱。并且设计了一套完善的股权架构,控制权始终在自己手里。
  上学时,同学里很多人家里都是做企业的,聊天的时候会无意间透露,炫个富什么的。每当有人问周倾,她总是用“小生意”给糊弄过去。
  不算撒谎,但的确有点排斥。她觉得倾虹服饰有点土,无论是产品还是公司名称,都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
  但真正进了厂才发现,面对资本的掠夺,欺诈,打压,把企业经营到现在已经非常厉害了。
  梁淙威胁她。她跟自己说,快点变得强大,不要再被人威胁了。
  周倾站在窗口,灌进来的风吹开了贴在脸颊的头发。整个园区都暗下来,静悄悄的,只有几盏寥落的路灯。
  她有点想爸爸了,也有点想妈妈。
  手机在桌上震动,周源给她打电话了,问:“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妈还没回去吗?”周倾还听见电话那边王姨教弟弟询问:问姐姐几点到家啊。
  “只有我和王阿姨在家,好无聊。”周源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并未察觉王姨的意图,只关心自己的小馋嘴,“还给不给我带糖葫芦啦?”
  周倾赶紧去关了灯,离开办公室:“你先回房间躺着,我到家了叫你。”
  妈妈开始管厂里的事,又忙起来,周倾不好意思让王姨老人家熬夜,这不在她的职责范围内,只能赶紧回家。
  她开车路过一家商场,赶在打烊之前买了最后两根糖葫芦,压得扁扁,撒了芝麻,糖份都渍进去果肉里去了,比圆球形的要甜一些。
  苏荃不允许周源吃甜的东西,但他经常在被窝里偷吃糖,王姨给他打扫房间,好几次在枕头下面发现糖纸。周倾也不敢给他买,只在他撒娇的时候吃一点点。
  她到家时王姨说源源没撑住,已经睡着了,周倾把糖葫芦放进冰箱里,上了楼去看他。进门的时候却看见周源坐在床上啜泣着,小小的身体一抖一抖,正在给自己抹眼泪。
  “怎么了?”
  周源说:“我刚刚梦到小黄狗了。”
  “……那哭什么?”
  “爸爸以前说过,给我买只小黄狗的,梦到小黄狗我就想到爸爸,想到爸爸我就没忍住哭了。他还没给我买小黄狗,就生病了。”周源因为哭泣,语句颠三倒四,他伤心地问周倾,“姐姐,人都是活着活着忽然就死掉的吗?”
  “也有慢慢死的,比如大爷爷,活到九十几岁,还在床上躺了三年。”而大爷爷的家人好像盼着他快点死掉,不要影响大家的生活,葬礼那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周倾没有修习死亡课题,不知道怎么跟弟弟解释,
  “怎么这样啊。”周源的眼泪哗啦啦往下流,“爸爸死了,妈妈也变了,她总是不开心,这么晚还不回家,咱们家怎么成这样儿了啊?”
  周倾读过艾略特,有一句是:这就是世界结束的方式,不是轰然落幕,而是郁郁而终。
  与爸爸相处的片段,周倾比周源的还要多,一箩筐随便捡一片出来都让她嚎啕大哭,但是她不能哭。
  妈妈为工作精疲力尽,弟弟小,她必须扮演最坚强的角色。
  周倾给周源把眼泪擦了,“咱们家很快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
  周源只是个小朋友,情绪坚持不到第二天早上,以至于他起床想起什么还有点儿生气,向王姨告状:“我姐是个骗子,说话不算话!”
  周倾跑步回来,正在给自己热汤包吃,眼睛瞟过来,“我又怎么了?”
  周源大声说:“她说给我带糖葫芦,没带!”
  王姨哄他,“我给你煮汤圆,是山楂馅的,也很甜。”
  汤圆和糖葫芦是同一个东西吗,这群大人怎么总把小孩当傻子?
  楼下吵吵嚷嚷,苏荃下楼了。她凌晨才到家,但是不妨碍早起,随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所有人都止了声,一屋子鸦雀无声。
  苏荃打开冰箱拿水。
  周倾很紧张,王姨也有点紧张,苏荃这段时间本来就焦头烂额,看见还给周源吃零食,怕不是要发火了?
  等了一会儿,只见苏荃把糖葫芦拿出来,风轻云淡地递给了周源:“姐姐给你买了,晚几个小时吃有什么关系,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
  周源呆愣愣地接过来,心想妈妈是个好妈妈,姐姐也勉强是好姐姐吧。
  周倾也松了一口气,吃过早饭,距离她上班还有点时间,她准备去院子里把菜和花浇了再走。她心情不错地哼着一首老歌:“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
  电话又响,是陈桉打来的。
  陈桉在电话里告诉周倾,他近期飞去了东南亚出差,绕道回国,问她有没有时间出来玩。
  还在电话里说,本来是梁淙邀请他的,他来了,这厮倒是忙起来,压根儿不理他了。
  第7章 不要偷穿妈妈衣服……
  chapter07
  陈桉下榻的酒店楼下就是市中心商业街,他一边喝咖啡一边等周倾。
  不知道她从哪里冒出来的,陈桉看见她的时候已经进门了。周倾穿了件黑色的薄款夹克,浅蓝牛仔裤,头发也剪短了,俊朗少年一个,陈桉差点没认出来。
  当然,他认识的周倾也并不会在外貌上做太多点缀。她喜欢运动装,但去玩也会打扮一下自己,小吊带超短裙,有辣妹那味道。
  陈桉问她:“我们的辣妹呢?”
  “辣不一定要表现在外表上,心里火辣辣也一样的。”周倾笑着回答。
  无论是少女的精致还是现在的率性自然,都挺养眼的。因为她本身是个很好看的人。对上周倾的一张大笑脸,陈桉的熟悉感又回来了,“我才知道你爸爸的事,不要太难过了。”
  “没关系。”周倾没问他怎么知道的,估计陈姑姑说的。
  陈姑姑来了老爸的追悼会,但周倾并没有把爸爸去世的事告诉自己远在大洋彼岸的同学和朋友,既没打算让别人来吊唁,干脆就不要特意通知这份悲伤。
  “你还好吧?”陈桉觉得周倾气色还是不错的,就是看上去有点儿累。
  “挺好的啊。”周倾又弯着眼睛笑,她不会给别人同情安慰她的机会。
  陈桉这次去东南亚,是为考察工厂,他所在的行业是电子通讯,和周倾完全错位,周倾倒很想听一听他的见闻。
  一家美国的公司,即将把在中国的加工厂搬迁到东南亚了。世界制造中心经历了三次转移,发展中国家的廉价劳动力非常有竞争优势。
  虽说隔行如隔山,某种程度上只是建立在基础性工作上的。商业社会的逻辑,不同领域也是贯通的。
  周倾听得很认真,陈桉说:“嗐,咱们这么久没见,我跟你说这些无聊的工作干嘛呢?”
  “你到世界各地出差,肯定有丰富的经历见闻吧。”她还是挺羡慕的,不像她还没正式工作就回国了,一直待在厂里。
  陈桉幽幽看了她一眼,“族望留家乡,家贫走四方。”他的口吻里颇有些怨气,“我们打工仔,不像你们有家业要继承的富二代们。”陈桉家并不穷,只是没有一份需要继承的事业。
  周倾只能以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回应,她的家业,随时有可能破产,或者被别人吞并。但是她没把这话告诉陈桉,他肯定以为她在装。
  “梁淙也在明州。他发微信给我,结果我来了他不见了。”
  周倾听到这个名字,吝啬地把脸上的笑容收回来。
  陈桉没看出周倾的情绪变化,“我叫了他,今天咱们三个一起吃饭啊。”
  “你还想吃什么,我去帮你点。”周倾没回答他的话,站了起来,陈桉说:“来块无花果蛋糕吧,距离晚饭还有段时间。这儿的蛋糕都不太甜,我喜欢。”
  等周倾点了单回来,陈桉的兴致竟然还没下去,“真是巧了,你和梁淙两个人在同一个城市,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周倾看陈桉的表情,梁淙肯定没有把回国以后的事告诉他。
  “你们平常见面吗?”
  “我跟他也没那么熟。”
  陈桉的重点在“不熟”上,怎么会呢?在心中稍微捋一下时间线,周倾高中的时候住在姑姑家,上了大学就搬出去自己住了。
  那时候他和梁淙还在做同事,畅言等他们混到senior或者staff,拿上百万年薪,就可以躺着了,因为往上很难卷动。却忽略了梁淙是个大少爷,是真的有亿万家产要回去继承。
  陈桉放假会去姑姑家,周倾也偶尔回去,他们会碰上。有几次他还没邀请,梁淙就主动说去拜访,梁淙并不是一个过分热情的人,在这件事上有些反常。陈桉当然乐意,带这么一个冷酷大帅哥回去,他的表妹们会非常高兴的。
  算算,周倾和梁淙见过很多次,是认识的。
  陈桉没观察过这两个人相处时的情景,他到快吃晚饭的时候还在想。彼时,这两个人在餐厅一楼的展览厅看古董,周倾站在一个圆形的博古架前面,欣赏着袅袅的古筝乐曲,把陈桉的话都屏蔽了。
  她的视线从陈桉那转移到青瓷瓶上,仔细端详。不久后,清丽的瓷瓶后面出现了一张容貌清隽的脸,不知道注视了她多久。
  周倾下意识觉得他的目光像秋天的雨水,无法抵抗地心引力,毫无意外地砸在她的脸上,顺着皮肤肌理慢慢晕开,侵染整个面部,又湿又冷。
  是陈桉口中的冷酷大帅哥。入秋后,晚上的风有点大。梁淙身上也套了件黑色的外套,里面是白色衬衫,额前发洇湿了点,不知道是汗还是过于潮湿的风打的。衬得他五官非常清晰。
  “你们在说什么?”梁淙问陈桉。
  “在说你和周倾不熟的事儿,”陈桉调侃:“你们是想蒸一蒸还是煮一煮?迟早会熟的。”他的意思是这次过后,他们又距离这么近,再是陌生人就说不过去了吧。
  但是他不知道,周倾和梁淙上一次见面是吵了架的。想到梁淙的咄咄逼人,周倾迅速转开了脸。
  梁淙也没接陈桉的话,还有比周倾更胜一筹的冷漠。
  别人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回国前的最后一个冬天她和男友分手,陈桉的表妹们知道后纷纷安慰她,让她不要伤心。周倾说我没有伤心,既然分手这个人就算过去,我都开始约会下一个人了。
  偏偏表妹们不信她的话,觉得她在逞强嘴硬。周倾没法解释,她和前任分手是真的,约会下一个也是真的。但这前后只差个把月,别人要以为她是无缝衔接了,虽然她也没觉得这有什么错。
  后来大家安慰完她,喝酒聊天,醉得七七八八,倒头就睡。
  她站在室外,风把鼻头吹得发青,她一点都不觉得冷,因为有人用外套裹住了她,他的衣服里有暖融融的松香,像壁炉里的木柴,燃烧得噼里啪啦散发出来的味道。
  刚才别人安慰她的时候,他就坐在旁边,好笑地看着她。
  他们注视对方,一个眼神就确定可以接吻。因为心动是两个信号基站的链接。
  搞不清楚他是吻技过于娴熟,还是没接过吻,开始是嘴唇点点触碰,模仿小动物的习惯,先确认彼此的信息气味,等熟悉了再深入。周倾觉出有点痛,他竟然第一次就用牙齿咬她。
  她手撑在他的胸口,黑瞳圆
  瞪看着他,困惑没说出口,梁淙的眼神撅住她的,“你是讨厌我,还是害怕我?”
  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周倾没有谈过这一款的男朋友,被这样问突然有点害羞了,但她对这个人的好奇心压制住了羞涩,“轻一点,好疼。”她抽出手,也摸了摸他的眼睛。
  这话不知道是哪里有问题,还是摸的动作有问题,接下来是一个贯彻的吻,含吮严密,唇舌胶合。那感受仿佛做了一次爱,浑身的神经都激颤。
  亲完,她整个人都扑到他怀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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