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而她们,只能这样了。
  林慧颜走后,楼以璇呆呆望着门口失神了许久。
  在澳洲的那十天,她曾在ai里发起过提问——总是想念一个人怎么办?
  ai答说——想念本身也是一种自我觉察的契机,它提醒你内心渴望什么样的联结,而最终所有的关系都是为了让我们更理解自己。把这份情绪转化为自我成长的养分,或许某天再回首看时,会发现它早已悄悄帮你走出了很远很远。
  于是她自我开解,也自我安慰——看啊,这只是很平常的一天。
  平常地上班,平常地和同事交流。
  不过是恢复了原状,她们本来就该这样。虽然舍不得,但也该告一段落,还林慧颜安宁了。
  楼以璇和杜禾敏约了只有她们二人的晚饭,地点在校外。
  五点半在南门会合,错开了放学时间。
  晴日黄昏,橙红退居天际。
  无边的鱼鳞状云层交织成一张大网,将回忆、将贪欲、将她对林慧颜的爱统统都锁进了怀安市烂漫的春天。
  “看什么?”杜禾敏问。
  “云。”
  “嗯,今天傍晚的云,确实很好看。”杜禾敏也抬头望天,“陪你再多看一分钟。”
  有些人就和这风景一样,注定只能欣赏,抓不住也留不下。无论你多么执着,多么地穷追不舍,都做不了她的枕边人。
  唯一爱过的人。
  万幸得以遇见,也遗憾,止于了遇见。
  两人就这么定定地站在南门外的公路边,等过了又一个红绿灯的交替。
  ……
  由于陈青礼是“插班生”,文化学科进度好说,同年级各个班相差不大,不存在跟不跟得上,但专业课的美术三科就不好说了。
  让三位专业老师免费给她开小灶是不现实的,人家的专业课都是按课时收费,不可能为天木中学内部的特例买单。
  幸亏陈青礼家有钱,她自己也有“觉悟”,开学这第一周跟着同学试上了一堂课后,就主动找到各科美术老师,想请他们给她补一补基础课,她会按照他们在海帆的课时计费另交学费。
  三个老师当中,只有一位应了说“行”,没应的是刘老师和楼以璇两位。
  开学得知班里多了一人,他们就统一了意见,找出上学期的所有教学视频拷贝给她,让她周末多抽时间自学,毕竟陈青礼文化成绩就垫底,他们何必多给自己找事。
  陈青礼若有心学美术,再建议她去周末培训班打打基础。
  昨天被专业班主任拒绝也就算了,那位一看就业务繁忙,且资历高深,可楼以璇凭什么说拒绝就拒绝?
  陈青礼心下不爽,晚自习刚打铃,她就去教学楼找林慧颜给她“做主”,故作委屈地说美术老师不仅不对她这个学生负责,还看不起她。
  本以为林慧颜会问她,美术老师怎么不负责,怎么看不起她了?
  不料得到的却是恐怖到不能再恐怖的答复:“你不用回美术教室了,就在这儿,做一套数学试卷。我会跟楼老师说的。”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陈青礼这下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端了凳子坐去李主任那边,卷子、笔,林慧颜都给她备好了:“做完了再谈美术课的事。”
  数学、卷子……
  陈青礼拿起笔就两眼一黑,不止想哭,还想死。
  林慧颜敲了敲桌子:“错一道,抄十遍,不会做的也抄十遍。”
  “……”她可算是体会到“辣手摧花林更年”的名不虚传了。
  “林老师,我先去上个厕所行吧?”
  “行,手机交出来,放桌上再去。”
  “……不去了!”
  “不去也拿出来,放我桌上。”
  “……”
  治住了陈青礼,又将其手机扣下后,林慧颜到走廊上给楼以璇发消息:【我会劝陈青礼去报海帆的周末班。你在海帆带的周末班是哪种?】
  【楼以璇:我带的一年制长期班。你让她报短期班吧,更合适。】
  【林慧颜:好。】
  紧接着输入“她没给你捣乱吧”,可想想又删了。
  就算陈青礼捣乱,楼以璇也能处理好。
  楼以璇不再是那个会蹦跳到她伞下躲雨的十六七岁的小女孩了,她们不会再有机会一起上学、放学,也不会再有机会一起吃饭了。
  过完这学期,她们更不会再有每周见一次的机会,一个月的“好久不见”,将是下一个八年又八年。
  可她这次明明,明明没有说过——楼以璇,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然而比这更残忍的,是她说服了自己去争取心上人,却说服不了自己去和一个母亲抢女儿。
  ……
  冷暖空气交替的季节,伴有强对流天气,南方尤为显著。
  三月的最后一个周四,突降大雨。饶是避开了出行高峰,楼以璇还是被堵在了隧道口。
  路面积水来不及排走,越积越深,水位不断上涨,几乎淹了小半个轮胎。
  而祸不单行,前方有车辆抛锚,交警前来指挥,让没进隧道的车辆都改道行驶。
  雨势不见小,外面的声音又太过嘈杂,楼以璇怕自己受惊没法集中精力,也怕自己的车坏在半道上,安全起见,索性寻了个停车场把车给开进去停放了。
  大雨天打车不好打,天木中学那边又无直达的地铁,她只得去公交站碰运气,能打到车就打,打不到就坐公交。
  她看很多主干道都有专用公交车道,说不定能通畅些。
  但其实她很不喜欢坐公交或地铁,不喜欢被挤来挤去,不喜欢复杂的气味、复杂的声音。
  陆灵暄曾笑骂她有“公主病”。
  说——也就干妈惯着你,一点儿苦不让你吃,还事事都依你,把你养得比多少富家千金还金贵。
  陆灵暄骂得对。
  除了爱情这一件事之外,母亲就没有不依过她。
  除了爱情的苦,她也没吃过其他的苦。
  楼以璇打着晴雨两用伞在雨中疾行,深一脚浅一脚的。
  仅仅十分钟后背就打湿了,膝盖以下的裙子也湿了,连马丁靴都进了水。
  她一手拿伞,一手拿着手机看导航,好不容易走到了最近的一个有她要搭乘的线路的公交车站。
  打车软件排队一百多人,出租车全是“有客”,偶有两三辆靠停的,她也抢不过旁人,等了二十分钟才等到她要乘坐的那班车。
  更没料到,站台里聚集的数十人,竟有一大半都是在等这路公交车。
  车辆缓缓驶进站台。
  人们陆续收伞,纷纷跟着车走,欲抢占上车的先机,避免上不了车,再苦等几十分钟。
  楼以璇不是好争好抢的性子,经她目测,应当是能装下他们。
  雨水和雨伞上的水滴飞溅着,她的身上、脸上、头发上,已没有一处是干的了。
  这些她都忍了。
  可就在她最后一个登上车,正在手机支付时,后面猴急地冲上来几位乘客,把她往里推,嘴里还冲车下吆喝着:“快点儿快点儿,挤得下!”
  手机碰撞到驾驶室防护栏,手指也一并撞了上去,疼得她“嘶”一声。
  没完没了的是,车费尚未支付成功,她就被人大力推挤,身体失衡,撞在了陌生男子的后背上。
  扑面一股混杂着雨水潮湿的男性气味,让她身心皆感到不适。
  且她两只手都拿着东西,腾不出手来捂耳朵。
  一侧耳机松动挂在头发里,她下意识地说着“对不起”,毕竟是她撞了别人。
  想腾出手,可被撞的那名男子却突然转身,导致她又一次重心不稳,撞向了横坐乘客的腿,右手也差一点就按下去了。
  还好她离护栏近,全靠手肘抵着,但手里的雨伞和一只耳机却都掉了。
  “小姑娘你磨蹭什么呢?快再进去一点啊,挤一挤嘛……”
  身后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催她。
  无疑雪上加霜。
  “够了别推了!”楼以璇失控,侧身扶着护栏冷声大喊,“你们把我东西挤掉了,我连捡一下都不行吗?”
  车内顿时安静下来。
  可也只安静了几秒。
  那位从上车就吵不停的大妈又开始了念经:“哎哟小姑娘脾气还挺大,凶撒子嘛凶,挤公交不就这样嘛?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专车。”
  她睨着脚边的雨伞,泄愤般地踢了下:“你这雨伞有多贵嘛?再贵还不是一把雨伞,雨伞反正都是湿的,脏了就脏了,下了车雨水一淋不就……”
  “你能不能别说了!”
  楼以璇受够她的吵闹,很想不讲礼貌地骂一句你是不是有病,可周围的人都看向她们,好些都在劝说“别吵了,别计较了,都少说两句吧,再这么闹下去,司机开不了车,我们就都走不了”。
  寡不敌众的她,心情糟到极点的她,还能怎么办呢?
  她压着怒火,一字一句道:“麻烦你,请你,退后一步,别踩到我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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