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大年初三的上午,林慧颜一家上街寻到还在营业的小面馆,随意吃了点儿后,自行买了香烛纸钱去山坡上烧香祭祖。
  往年通常是在林老二家吃早饭,林传耀陪他们上山,中午再在家吃一顿,然后“收”些他们送的土货带走。
  今年没人走在最前面带路,林慧颜便自己捡了根树棍探路。
  荒山上随处可见茂密丛生的野草,高的都有周春萍高了,不小心还会被锋利的叶片割破皮肤。
  所幸林老大和林老二家大年初一就都来过,也踩出了一条临时的路。
  祭拜完几位先祖,林家忠膝盖都跪脏了。
  往前的那些年,他们来皆是站着作揖,未曾有谁磕头叩拜。
  周春萍和林慧颜知他心中所想,便也未做阻拦。
  只在下山的途中,林慧颜问了父亲一句:“爸,你真的觉得我不对他们百依百顺就是有错,就是林家的罪人吗?”
  “不觉得!爸没这么想过啊。”
  林家忠纵使是觉得自己欠了二哥恩情难还,也从没觉得女儿欠过林老二他们一家什么。
  回答了女儿的问题,他望着山下荒凉的田野怅然道:“你们就别多想了,我跪这些老祖先不是向他们告罪,是在求他们都开开眼,别只拿了我们的钱去逍遥快活,不理人事。但凡他们在天有灵,就该公正无私,分分是非黑白,主持主持公道,保佑像我女儿这样正直宽仁的子孙后代都能平安顺遂、无往不利,那样传承下去的血脉才是于社会、于国家有大益的有用之人,才不会被飞速发展的文明所淘汰、淹没,最终化为乌有,连名带姓什么都不剩。”
  “爸。”林慧颜又唤了一声。
  “慧颜,你妈妈骂得对,是我耳根子太软,才让他们有机可乘,越来越过分。你什么错都没有,更不欠他们的,以后不想忍就不忍,不想回咱就不回了。”
  ……
  陪父母过完初六,林慧颜就回学校宿舍去住了。
  一晚过后,她又把那袋香菇肉馅的饺子从宿舍拿去了她自己的家。
  而秦凤茹的那份,初五就给她了。
  初八这日,绝大数上班族都放完假开工大吉,拥有较长寒假的她们,则离开学还有五天的时间。
  不过教师们要提前两天返校开会,部署开学前的准备工作。
  也就是说,她只有三天假期,只有三天可任意支配。
  林慧颜煮了饺子当午饭。
  煮得不多,七个。
  七十个饺子,煮了七个,还剩六十三个。
  她吃的时候就想,若楼以璇在,该给她煮多少个来吃,才把小猫喂得饱。估计无论她煮多少个,小猫都会全部吃掉。
  当吃完了,看着空盘子的她又不可思议地想,对一个人的思念怎么会到泛滥成灾的程度?
  走路时想,看春晚时想,放烟花时想,吃饺子时想,睡不着时想,睡着了也想。
  可她想了又想的人,在她们重逢后的第一个春节里,没有发过一条消息。
  不,也发过。
  除夕那晚,在高一九班的教师群里,有且仅有的一条楼以璇发的消息——【阖家团圆,幸福美满!】
  她当时的心抽痛了一下。
  因为她很想知道,发出这句祝福语的楼以璇自己,有没有跟家人团圆,有没有幸福美满?
  能精养、富养出这般水灵又纯良的女儿,且气质卓然、宠辱不惊,楼以璇的家庭必定是幸福美满的吧。
  年后一直是晴天,到今天才晴转阴,午后天空的亮度比前几日暗了许多。
  林慧颜把展柜里的灯带全数打开,几近于密封状态的玻璃柜,每月她都要检查一次落灰状况,容不得一粒尘埃。
  房屋的装修是秦凤茹找家装公司出的方案,而这一面墙的展柜设计,是她唯一明确提出的诉求。
  睹物思人。
  她也早早地就落入了俗套,早早地就陷进去,出不来了。
  楼以璇送她的花海,52幅画,52种花,她都喜欢。
  这当中,她尤爱“栀子”。
  叶如翡翠,花如白雪,蕊如骄阳。
  像极了她心中那个时而恬静秀婉,时而娇俏明艳的花季少女——楼以璇。
  这幅画被她放在了伸手可够到的位置,可伸出的手又半途收回了。
  ——女儿啊,你回学校前容妈再多几句嘴,你看你都快要四十的人了,半辈子才碰到这么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容易吗?你也别怪妈跟凤茹串通一气,我们都是真心希望你好,希望你能跟着自己的心走,可千万不能犯傻,被不相干的外人绊住脚,遗憾终生。
  ——那两日在老家,你爸的表态你也听到了。我和你爸都支持你,都站在你这边。像二十几年前那样,相信我们好吗?相信我们不会把你送回老家,相信我们会像护你一样,护你喜欢的人。
  ——林慧颜,你在学校都是做主任的人了,怎么遇到感情问题就又怂又缩的。听妈的,胆子大点儿,什么都不要怕,想做的事,大胆去做,有爸妈在身后给你撑着呢!我们如今还没到老得走不动、撑不起的年纪,但倘若你再拖下去,哼,你以后来我坟前,都给我跪着。
  忆及母亲的耳提面命,林慧颜心暖又心焦。
  她思量许久,给楼以璇发消息道:【开学前有空吗?想请你到家里吃饭。】
  母亲专为楼以璇包的饺子,总要让楼以璇尝上一口。
  到时再谈一谈,今后的“她们”。
  发出去几秒,又编辑了一条:【去外面吃也行,你之前发给我的那十二家餐厅,还一家都没去过,我们选一家去。】
  她有料到楼以璇不会那么快回复她,所以耐心地等。
  可是她一等再等,等到天黑,等到风起,等到雨落,等到温热的心变冷,也没等来楼以璇的只言片语。
  冬雷滚滚中,狂风裹挟大雨叩打着窗户,而等待的每一秒都被这连绵不绝的雨声拉得无限漫长。
  卧室内,暖黄的灯光晕染出一方暖意,却也烘托出无尽的寂寥。
  到凌晨两点,林慧颜终于熄了灯。
  了无睡意的她不知第多少次按亮手机屏,然而微信对话框里,仍旧只静静躺着她下午发去的两条消息,并无楼以璇的回信。
  失眠到天亮,空腹喝了一杯又一杯白开水。
  九点,她翻出电话号码拨过去,可传来的是电子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无法接通。
  信号不好?
  什么样的地方会信号不好?
  是从昨天开始才信号不好,还是在昨天以前就信号不好?
  会不会是她被楼以璇拉黑了,所以提示音……
  也不对。
  她被秦凤茹拉黑过,微信、电话都拉黑过,微信被拉黑后是无法成功发送消息的,电话被拉黑后的提示音也不是无法接通。
  想到此,林慧颜有些不安。
  于是她给杜禾敏打了电话:“杜老师,你最近有跟以璇联系吗?”
  “啊?没,就年前通过一次电话,大年初一互发了新年好,然后就没联系过了。怎么啦?”
  “老师后天返校集中,色彩学科的教学计划,我想找她拿一份,电话打不通。”
  “打不通?可能是信号不好吧。微信呢?你发微信,她看到了会回的。”
  “我昨天就发了微信,没回。”
  “……”
  “杜老师,你帮我打一下电话试试吧。”
  “……哦,好的好的林老师,我过会儿打了试一下啊。”
  “嗯,你若打通了就请帮我转告一声,谢谢。”
  她等楼以璇的回复等了快一天一夜,不知等杜禾敏的回复要等多久。
  但愿天黑前能收到回复吧。
  杜禾敏的也好,楼以璇的也好,只要有回音就好。
  只要让她知道楼以璇好好的就好。
  只要楼以璇好好的,拉黑她、冷对她、敷衍她都没关系。
  眼见就要到中午了,林慧颜等不及,便又给九班的专业班主任刘老师打了电话。
  用的说辞是对杜禾敏讲的那一套。
  她从刘老师那儿获悉到的是——楼老师请了假,说有私事要办,没说具体去干什么,也没说具体哪天回校,但她请的是周末班年后两周的假,九班的课她应该要继续上的,反正海帆这边我没接到关于天木中学美术班色彩老师变更的通知。您要的下学期色彩学科教学计划,她请假前发我了,我转给您。
  公事谈完,收获寥寥。
  她最想知道的楼以璇在哪儿,还是没问到,所以还是安不下心。
  随着时间流逝,林慧颜是愈发地坐立难安。
  她甚至在网上找到了“又见小酒馆”的商家电话,如果杜禾敏也联系不到楼以璇,那她再能询问的,就只剩徐雅宁了。
  尽管她对楼以璇的去处,已有…猜想。
  下午一点,杜禾敏打来回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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