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10分以上免费。
  ——那110分以下呢?
  ——以璇,我只希望有“以上”。
  ——好的林老师,只有“以上”,没有“以下”,你信我。
  她信楼以璇。
  考前。
  但那一年高考的数学试卷出奇的难,考生们一出考场就怨声载道,还有当场抱头痛哭的。
  跟同学,跟家长。愁云密布。
  老师们也愁。
  看过试题后,她对楼以璇的110分没把握了。
  她忍着没问楼以璇考得怎么样,怕楼以璇信心受损。
  可那天晚自习结束后,她们一起走在回鸿鼎苑的路上,楼以璇反过来安她的心。
  ——林老师,今天下午的数学考试,比我们的每一场模拟考都要难。
  ——是,全市的应届生都面临挑战。
  ——120分希望不大了,但我们说好的110分,我觉得我能保底。林老师信我吗?
  ——信。我信你。
  ——那林老师,免费给我上了一年的1对1私课,你好亏哦。
  ——不亏。
  楼以璇带给她的,都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亏过。
  ……
  【楼以璇:晚饭不想吃食堂,林老师能带我去外面吃吗?想来一碗麻辣牛肉面。】
  林慧颜在下午第四堂课打铃时收到楼以璇的微信消息,但到下午快放学,才给了楼以璇回复说:【可以。】
  【楼以璇:要下课了,学生多,六点半学校门口见。南门还是北门?】
  学生是下午17点55分放学,18点40到教室。
  她们六点半出校的话,在外逗留的学生就很少了。
  林慧颜今天没晚自习要上。
  楼以璇的色彩课一般是下午讲课加布置作业,晚自习都留给学生画画。
  美术教室跟文化课教室是分开的,九班学生出入教室打水洗画具干扰不了其他班。
  【林慧颜:南门。】
  南门出去有一个很大的小区,是街区式住宅,餐饮店繁多。
  在门口等到林慧颜时,楼以璇的身体稳稳立定,但她心里的小鸟早飞到林慧颜上空去欢呼呐喊了。
  “林老师。”
  “嗯。”
  路经保卫室,张大爷从窗口探出头来。
  “嗨哟,我刚看到小楼老师站那儿东张西望的,就在想她等的到底是不是你。林老师,开学那天约的饭,今天才去吃啊?”
  楼以璇:“……”
  林慧颜礼貌答话:“算是吧。”
  饭吃过不止一次,但只她们两个吃的饭,今晚确是第一次。
  张大爷又提高音量喊道:“小楼老师啊,林老师出去吃饭的次数少,你最好问问杜老师,你们俩别去那些不干不净的店,别被招牌骗了。”
  “好的张大爷,谢谢您提醒。我们俩会擦亮眼睛的。”
  楼以璇感谢完就开始笑,轻声对林慧颜说:“张大爷跟杜老师都好有趣,他们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幽默感。”
  天色还未大黑,但路灯已经亮了。
  林慧颜目视前方,淡淡的一句“嗯”淹没在了汽车飞驰的呼啸风声下。
  楼以璇没听见。
  敛了笑,撇头看她,拘谨地问:“林老师好像……不开心?”
  开心什么?
  开心楼以璇拿价值699元的九个“散装”糕点来抵账?
  还是开心楼以璇把她身边的人都夸了一遍?
  她弄了头发,改了装束,摘了眼镜,也没听楼以璇夸过她一字半句。
  人行道绿灯的时间有30秒长。
  四车道而已,绰绰有余。
  可望着林慧颜的背影,楼以璇只想到一个词——健步如飞。
  她没林慧颜腿长不说,高跟鞋就跟长在了林慧颜脚上似的,如履平地,步子跨得比她大,也比她快。
  楼以璇闷闷不乐,按自己的常规速度穿越马路。
  林慧颜的忽远忽近令她摸不着头脑。
  应承她出来吃饭的是林慧颜自己,出来了又对她不理不睬,比过路人还过路人。
  既然如此勉强,又何必?
  归根结底,错在她将那条【晚饭不想吃食堂】的消息发给了林慧颜。
  没管住自己的手,没管住自己的心。
  “我记得我以前就跟你说过,过马路的时候,不要想事情。”
  “……”楼以璇脑子发懵,这刚过完马路就挨训,也是没谁了,“林老师,我……”
  她正试图用微笑蒙混过关,结果被林慧颜无情喝止:“楼以璇,你惯用的那些小孩子伎俩也不要再用在我的身上。”
  “……”
  什么情绪稳定,什么耐心不差,楼以璇离破防就差了3秒的红绿灯。
  好一句“小孩子伎俩”,林慧颜竟然把她那三年的情真意切用一句轻蔑不屑的“小孩子伎俩”就给概括了。
  小孩子。
  她在林慧颜眼里就只是一个小孩子。
  八年前是,八年后也还是。
  这或许够不上对她人格的羞辱,但这无异于是在说她——心术不正。
  楼以璇遍体生寒,脚底像踩在万年冰川之上,刺骨的寒气自下而上,渗透进肌肤,冰冻住血液。
  悲从中来。
  她蓦地笑出声,仰头眨了好几下眼才说道:“林老师可能有所不知,我今年26岁。”
  第22章 我们不是师生。
  笑着说出自己26岁的楼以璇,心在滴血。
  眼前的林慧颜让她好陌生。
  从前的林慧颜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林慧颜会在她过马路走得慢或分了神时,贴心地搭她肩,牵引着她安全到达对岸。
  从前的林慧颜没有生过她一次气,更不会无端地发怒、发火。
  在她的记忆中,她找不到一句林慧颜对她说过的重话。即便林慧颜以冷情严苛著称,但也从未对她疾言厉色过。
  乍起的秋风吹乱她耳发,截停她记忆里的春天,花和月都不复从前。
  这个世界,变化好大,噪音也好大。
  过往车辆飞驰而过的声音让楼以璇耳朵嗡鸣,天旋地转,头痛欲裂似要爆//炸般。
  她不想被林慧颜发现自己的异样,更不期待林慧颜的关心。
  上天似乎有意帮她一把,让林慧颜的手机铃响了。
  林慧颜看眼来电显示:秦凤茹。
  “我接个电话。”说罢就将手机举到耳边,迈开几步接听电话去了。
  在她转身后,楼以璇也抬手捂住了耳朵。
  有的声音能轻易物理隔绝,但有的,是比风还要猖獗的无孔不入,肆虐她的每一根神经末梢。
  让她分不清究竟是哪里在痛,是真实的痛,还是幻觉的痛。
  “跟同事在外面吃饭。”
  “你不认识的。”
  “要不了多久,你在车里或者到校园走走,等我。”
  “懒得等就把东西放保卫室。”
  “先这样。”
  通话时间两分钟不到,林慧颜走了回来。
  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楼以璇尴尬地笑道:“林老师先去忙吧,我现在其实也没什么胃口,不想吃饭了。等晚点儿饿了,我再去食堂看看宵夜。”
  说话者右手握着拳头,左手散漫地抠弄着挎包细肩带,而眼睛一直在看红绿灯:“绿灯了,我们回学校吧。”
  这一次,楼以璇是连走带跑地过完了马路,仅用了十几秒。
  全程甚至没有回过一次头,没有管林慧颜是否也紧跟着过了马路。
  人行道的另一头,年长者心如刀绞。
  她在懊悔自己的情绪失常,懊悔自己的乱发脾气,懊悔自己的言不由衷。
  明明是关心,怎么自己说出来就另类得那么冷血呢?她怎么能,怎么能对楼以璇冷血。
  天色一转眼就暗了。
  人行道的绿灯亮了又红,红了又绿,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变换了多少次,形单影只的女人才踏了上去。
  林慧颜刚走完斑马线,两条微信消息相继弹出。
  【楼以璇:本来是想借吃饭的时间跟你解释,送糕点的初衷不是用它来消抵教师卡的账。若一定要给它安上一个缘由,那么我坦诚说,更多的是为了杜老师。也仅仅只是希望甜食能使杜老师的心情更快速、更完整地好起来,别无他意。】
  【楼以璇:此外林老师那句“很精明”的谬赞我不敢当。真正精明的人,不会26岁了还被当作小孩子。】
  夜太黑,保卫室的张大爷没看清几分钟前刷了卡就“火急火燎”跑进学校的那个人是谁。
  但他看清了独自归来的林慧颜。
  林慧颜前脚出了校门,秦凤茹后脚就进了车库。
  看来是老友打败了新友啊。
  从林慧颜刷卡,张大爷就开始叹气,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老友诚然可贵,多把一个新友珍惜成老友不也挺好吗?
  迎难而上的小楼老师多么勇敢,多么可贵啊,也就林老师这块顽石,舍得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人家小姑娘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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