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边吃边喝聊到八点,杜禾敏母亲给她打电话,说奶奶病危,让她也赶紧去医院。
  听到医院的名字,何欢二话不说就拎包起身:“我送你过去,顺路。”
  多年前,她母亲就是在那家医院离世的。
  其实也不顺路,是那家医院的地址她太熟悉了,熟到从这座城市的每一个方位,她都能不开导航地以最优路线开过去。
  等电梯时,杜禾敏慌得六神无主,何欢握了握她的手。
  就那一秒,眼泪汹涌而出。
  杜禾敏抱住何欢哽咽道:“奶奶比我爸妈对我都好。也只有她,从来没在我的性取向这事上怨过我。”
  “可我,可我……可她都坚持不住了,我都还没带女朋友去看望过她。”
  何欢紧绷一瞬后,抚着杜禾敏的背:“你过得快乐无忧,才是奶奶最大的心愿。”
  生老病死,安慰的话好似并无多大用处。
  林慧颜跟楼以璇的脸色也都暗下来,呼吸很沉,却又很浅。
  到了车库,目送何欢开车带杜禾敏消失在转角,楼以璇才松懈下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林老师,我送您回学校。”
  好一会儿,她转向身旁无声无息的林慧颜,提议离开。
  言语上,林慧颜比从前更吝啬了。
  或许她只是对自己才这样吧。楼以璇想。
  走到车前,楼以璇先替林慧颜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等她上车了,才从车头绕至另一边的驾驶位。
  这是林慧颜才享有的待遇。
  可她不会说。
  不会说林慧颜是第一个坐她副驾的人,也不会说她没给杜禾敏开过车门。
  双双系好安全带,空调启动,楼以璇试了试出风口温度,适宜。
  在她踩下油门前,林慧颜说:“先别开。”
  车内的空气霎时凝固。
  明明又身在同一国度,明明又近到伸手可触,却仍像隔着千山万水般,不可逾越。
  她们的目光都刻意避开对方,仿佛直视会泄露心中的秘密。
  “徐雅宁结婚了。”
  听到林慧颜的这句话后,楼以璇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止不住地颤了一下。
  心也跟着高高悬起,在空荡荡的无人之境晃来晃去,稍有不慎就会坠落万丈深渊。
  她好不容易才把碎成片的心脏拼凑完整,再碎一次,她要走的就不是回头路,而是黄泉路了。
  心中有千言万语,但她能说的、敢说的,却少之又少:“是,她结婚了。”
  徐雅宁手上的婚戒,自打结后就几乎没摘过。
  那日在餐厅外,楼以璇也并非有预谋地想让林慧颜她们误会自己跟徐雅宁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所以关于那枚婚戒,她不会为其赋予不正当的有辱徐雅宁和陆灵暄爱情的释义。
  那是对朋友的不仁不义。
  这个世界没人是傻子,再好的朋友都会有自己的算盘。
  而好朋友无外乎是在打自己算盘的时候也帮朋友打打算盘,利益不冲突,才可长久顺眼顺心地深交下去。
  不可否认,她的那把算盘上一直是林慧颜。
  即使陆灵暄和徐雅宁愿意无条件伸出援助之手,她也不能损人利己地把她俩也放到算盘上去。
  拨动珠子时,那上面会很颠簸,一不小心就会伤到人。
  林慧颜就被伤过。结局显而易见。
  很不好。
  以至于她现在畏手畏脚。
  “您……”
  “非要一口一个‘您’才能体现你的修养是吗?”
  “我……”
  “又想跟我说抱歉,还是对不起?”
  两道游移飘忽的目光终于交汇,却更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较量。
  楼以璇拉紧心弦,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林慧颜。
  林慧颜在生气?
  生什么气?
  她脑子宕机,空空的,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车内的气压变得越来越低,两人的心绪也变得越来越纷乱,炮火连天,烟雾重重。
  良久,楼以璇的一声低笑打破了死寂。
  她垂眸,又再抬眸,唇边绽开云卷云舒的笑。
  “我是不是对‘年长者’这一类型的成熟女性有着某种特殊的,几近于变态的迷恋?林老师在想的,又耻于问出口的,是这个吗?”
  第18章 我只喜欢你。
  “林老师如果真是这么认为的,我好像也反驳不了。”
  毕竟她就只喜欢过一个人。
  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和林慧颜12岁的年龄差摆在这儿,“师生”身份也摆在这儿。
  在她的视角里,林慧颜摆脱不了“年长者”标签,也摆脱不了“师长”的标签。
  ——楼以璇,我答应给你租房子,又答应不给你找保姆,是在认为你有足够自理能力的前提下,给足你想要的自由和私人空间,你就是这么对待我对你的信任?
  ——什么叫“我没对别人动过心,我只喜欢你”?你和她差了十几岁,她是你老师,你对她的喜欢,那不叫“动心”!那叫敬爱、依赖!
  ——我不想把话说得很难听,你也不是什么同性恋。你才十八岁,方方面面都不要这么早给自己定性,把你的情窦初开留到成年后,等你能为自己的言行和人生负责了,等你的见识和眼界都开阔了,再来跟我谈什么叫“动心”,什么叫“喜欢”。
  ——出国的事,没得商量,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
  ——你如果是因为缺爱才产生了错觉,误把对年长女性的依恋当成是喜欢,好,我承认,作为你的母亲,我有过错,陪你的时间太少,我跟你道歉。等到了国外,我会尽可能多地抽出时间来陪你。
  暗恋败露后,母亲否定了她的“情窦初开”,把她的“喜欢”和“动心”混为一谈,将她对林慧颜的感情视作“恋母情结”“恋师情结”。
  她抗议过,辩解过,结果是——两败俱伤。
  代价太大。
  她付不起第二次了。
  第一堂班会课上,林慧颜对学生说——我情绪稳定,耐心也不差。
  楼以璇那时就想说:林老师的这句话也适用于我。
  她的情绪和耐心比林慧颜还要稳,还要好。
  且不分场合与事件。
  就如此时,被自己所爱之人的无名火气烧灼着,她也能笑着应对。
  “但要自证一下,我不是禁忌恋爱好者,我也不做知三当三、毁人姻缘的龌龊事,我是有道德底线的。”
  这点,您也应该知道,不是吗?
  我若品行败坏、道德低下,就不会忍到十八岁成年、忍到高中毕业、忍到不是一中的学生了才向你袒露心迹。
  “你误会了。”
  林慧颜转开视线,嗓音低沉,“我没那么想。”
  楼以璇并未得理不饶人地追问她:没那么想,是怎么想?
  她永远都会给林慧颜留退路,永远都不会把林慧颜逼进死胡同,就像当初林慧颜说“接受不了”,她就不哭不闹地退出了那样。
  但有一点她没做到。
  她不知道林慧颜在说“以后都别再见了”时,“以后”代表的时限是多长。
  也不知道“八年”时长够不够抵消林慧颜的那句“以后”。
  或许够了吧。
  如果不够,她们此刻又怎会像这样坐在车里?
  验收对方貌合神离的默契。
  “林老师若无别的话要说,我就开车了?”楼以璇打开导航,“有点堵,预计要27分钟。”
  多少打工人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长假,连夜出城的车辆多,交通拥堵在所难免。
  车子驶入主路,车内安静得可怕。
  回忆倒流,跟随窗外霓虹一帧帧地一闪而过,像致幻的海市蜃楼,让楼以璇失陷在心脏破碎的边缘。
  她于浩劫中扫一眼右侧:“我放点音乐可以吧?会吵到你吗?”
  “不会。”
  林慧颜像个打专车的乘客,脑袋偏向车窗,合眼小憩。
  轻缓的钢琴曲悠扬响起,合眼的乘客动了动眼睑,有些沉郁:“换一首。”
  这首曲子,她近期在杜禾敏那儿听腻了。
  客户至上,服务周到的楼司机立即断掉手机蓝牙,切到车机自带音乐软件里的下一首,是大提琴曲。
  因为她手机音乐软件里的纯音乐,钢琴曲居多。
  车载音乐很多是陆灵暄帮她挑的。
  曲风比她常听的那些要激昂、磅礴一些。
  快到南门,林慧颜出声:“不用开进去,我在门口下。”
  “好。”
  楼以璇打灯靠边停,从支架上取下手机:“林老师,我们加一下微信吧。那张新卡里的一千块,我转给你。”
  林慧颜解安全带的手顿住。
  没掏手机也什么都没说,开门下车,一气呵成。
  她想加楼以璇的微信,但不想要楼以璇的钱,更不想楼以璇为了还钱才愿意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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