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您来医院是……生病了?
——小问题,不要紧。
——噢,那就好。对了林老师,我高三那年好像就没见到过您了,您是不在一中教书了吗?
——嗯。
——那您现在……
——天木中学。个人原因,我后来辞职去了天木中学,现在也在。
——哦哦,天木,就是那个传闻中的怀安市最牛民办高中?
——对。
——挺好的,挺好,在哪儿都是教书育人嘛。
陆灵暄思考了很久,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这件事,想得睡不着。
最后背着闺蜜把这离了大谱的事儿跟老婆说了,把闺蜜跟年长者的那段儿陈年纠葛也说了。
妻妻俩一顿分析,最终决定把林慧颜在天木中学任职的消息“透露”给楼以璇。
在国外的八年,楼以璇没谈过对象,男的女的一个都没谈。
或许归根结底,症结就是“林慧颜”。
所以,不论林慧颜结没结婚、是不是单身,不论楼以璇到底怎么想的,至少该把要不要再见林慧颜一面的选择权交给楼以璇自己。
有些缘分,有些感情,并不是强求不得,也并不是释怀不了,而是需要——再见一面。
就比如她和她的妻子,能有今天如胶似漆的幸福生活,靠的便是“又见”。
没准儿她们青梅俩在感情上的曲折经历也能出奇的一致呢?
毕竟她都后来居上跟一见钟情的姐姐先苦后甜修成正果了,楼以璇暗恋三年的蓄谋已久,怎么就结不出果呢?
八年,国内的同性婚姻合法了,海外的同性生子实现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自打上车闹了几句后,楼以璇就支着脑袋看窗外。
身上的朝气与灵气都在她踏出天木中学校门时顷刻散尽,取而代之的是烈日也无法驱散的忧郁。
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像个被抽离了灵魂的洋娃娃,空余精美皮囊。
她没回答陆灵暄的问题,也没转过头来。
只语气满是忧伤地问:“灵暄,雅宁姐她,有白头发吗?”
第4章 她不愿意了。
楼以璇怎么也想不到,八年不见,林慧颜…有白头发了。
不是一根两根,而是她数不过来的好多根。
尤其从头顶上看去,那些或是被岁月、或是被压力“滋养”的白头发,更是无所遁形。
也是那一刻她才猛然意识到,她的八年和林慧颜的八年所意味的,不一样。
——林老师,你的头发又黑又直,摸起来还特别顺滑,怎么保养的啊?跟你的比起来,我的像烫染过。
——没怎么做过保养,大概,是遗传吧。
——遗传?那很好啊。
——很好吗。
——不好吗?省心省事就能拥有一头浓密的乌黑秀发。我也想要,可我家没这样的基因,我爸妈的发量和发质都中规中矩,我就盼着我爸上了年纪千万别秃头。他要是秃了,比他还要忧虑焦心的就得是我了。
——你的头发很软很细,摸起来比我的舒服。平时的话,多注意食补。
——食补,吃黑豆、黑芝麻丸么?
——也要均衡补充蛋白质、维生素,不可以挑食,听到没?
——那……林老师,这学期的周末我能不能都去你那儿蹭饭?我买菜,我洗碗。你让我买什么我就买什么,反正你做的菜我都爱吃。高中就剩一个学期了,毕业我就吃不到了。
——只要时间上方便,可以。
高三,是楼以璇这25年的人生中,最快乐、最幸福的一年。
远离故土的这八年,她去过很多国家,看过很多美景,吃过很多美食,但最美丽的风景、最美味的佳肴,只有林慧颜才能给她。
可林慧颜不愿意给她了。八年前就不愿意了。
所以她记忆里的林慧颜,停留在鼎盛的、风华正茂的29岁。
有着一头如墨如瀑的长发,有着一张勾人心魄的容颜。
即使身陷流言期间也会化精致的妆,穿精致的衣服。每一天走进学校都一丝不苟,每一次踏上讲台都神采奕奕。
可今日的林慧颜,不施粉黛的林慧颜,看起来好累好疲惫,也好沧桑。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听到闺蜜没来由地问自己老婆有没有白头发,陆灵暄皱起眉头。
“喂,我老婆就比你的林老师大两个月而已,白什么发?”
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瞥一眼右边的楼以璇,不可置信道:“等等,那什么,不会是……”
“嗯。”
车内气氛陡然变得伤感。
陆灵暄把空调温度调高了点儿,在上一回跟林慧颜的匆匆一面中检索有关信息。
但愿林慧颜的“白发”跟疾病无关。
“老师嘛,一天到晚操不完的心,白几根头发很正常的。”
嘴上说着很正常,暗自却想着,晚上回去要仔仔细细地扒一扒老婆的头发。
“我妈就有白头发,跟她好姐妹试过好多养发护发的方子。我还听说有专门的养发馆,可以从头皮、毛囊的养护来达到白发变黑发的功效,要不我问问我妈?”
“再说吧,先别问。”
楼以璇阻止。
就算有奏效的秘方,她又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去跟林慧颜分享呢。
“你和雅宁姐的蜜月旅行真不考虑去澳洲吗?”
楼以璇转过头来看陆灵暄,岔开话题,“澳洲那边气候宜人,自然风光也好,你干爸干妈在,我也有不少朋友在,你们去了,吃住行都有人包办。”
“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啊。你就是想让我俩去你爸妈面前秀恩爱,好让他们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以后能更快接受你跟那谁谁谁是不?你这朵小白花,都进化成小黑花了,一肚子坏水儿!”
楼以璇笑:“糟蹋我的一片真心……”
“stop!我不听。”
陆灵暄翻个白眼瞪她,“你一个没良心的人,哪儿来真心?先把你的良心找回来,好吗?”
“好。”
……
晚自习后,林慧颜拖着疲乏到超乎寻常的身体回到她在学校的宿舍。
进门脱掉高跟鞋,光着脚往里走,累得衣服也没换,就摘掉眼镜脱力般地坐在了床上。
然而再累再无力,她也只允许自己松懈几分钟。
几分钟一过,林慧颜打直腰背。
直挺挺地又坐了几分钟,待眼睛适应了黑暗,才起身走到门边开灯。
这间窄小的单人宿舍,林慧颜一住就是八年,屋子里的东西除了床之外,其他的都是她这些年一件一件更换或添置的。
此前不觉得这间狭长的小屋子有哪里不好,可此时此刻看起来,哪里都不好。
比起八年前她住的那间房,那间和楼以璇门对门的房,差远了。
林慧颜打开衣柜,拉开了抽屉却又极快地关上。
她转身,站在固定于柜门上的穿衣镜前,抬手一颗一颗地解开衬衣纽扣,直到肌肤暴露在镜子里。
因长年不见光,衣下是冷白到不健康的肤色。尽管很白,但失了生机,毫不细嫩滑腻。
透过镜子,她在看自己,也在看那个她。
少女仍是记忆中的少女,姣好的身姿与面容,温婉恬静,温润动人,举手投足间又会展露出几分活泼与俏丽。
可她呢?
可她自己呢?
年近四十的自己,因缺乏运动而有了脂肪堆叠的小肚腩,因不注重保养,皮肤暗沉失去了光泽,因长期佩戴眼镜架,年深日久,鼻梁和鬓角都有了明显的压痕。
难看极了。
也糟糕极了。
若八年前的楼以璇和她是稚嫩与成熟的对撞,那么八年后的她们,便是春与秋的对撞。
楼以璇是盎然生长的春。
她是黯然老去的秋。
她们分属两种颜色,分属两个季节。
是四季轮回里,永无重合之日的春天与秋天。
上一届学生给她取的外号叫“林更年”,她听到过许多次,却未有一次发过怒。
从教十多年,学生的言行其实很少有能让她真正生气的了。
但生气的派头,她必须做足。
若“林更年”这个外号可以令班里和年级组里那些不安分的学生闻风丧胆,她坦然认领,也不觉得被冒犯。
只是,楼以璇日后若在学校听到了,会怎么想她?
床上的手机响了。
林慧颜从柜子里拿出一条许久未穿的睡裙,关好衣柜门,走去接电话。
是她为数不多的好友——秦凤茹打来的。
“喂,林大忙人今天忙完了吗?”
“回宿舍了。”
“我也才练完瑜伽到家。话说你消息里让我把健身计划发给你,几个意思?监督我啊?”
“陪你。”
“你说什么?陪我?!我没听错吧林慧颜?你是受什么天大的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