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她们是坐在餐桌邻边,隔得很近。
  唐玥低下头,仓促去捉面前那只酒杯,闷了一大口才压下失措。
  “慢点喝,当心醉了。”
  季瑾年不知道唐玥在想些什么,怕小姑娘喝得太猛,抬手拦了拦即将举到唐玥唇边的酒杯,叮嘱道。
  偏偏喝了酒的人反应迟钝。唐玥没够着杯沿,下意识往前迎了几分。
  恰好吻在她指背上,触感温热。
  见小姑娘神色发懵,不像是有意。
  季瑾年顿了顿,没和她计较,只收回手:“没人和你抢,急什么?”
  唐玥不敢和她对视,轻声应下。
  酒液比室温要凉一些,握着杯肚的指腹却泛着烫。
  温度透过玻璃杯互相传递,如同唐玥此刻的心绪一般起伏不定。
  她……真的亲她了。
  哪怕只是指背。
  或许是刚刚闷下一大口的缘故,酒劲来得猛。
  唐玥扶着杯子借力,视线也开始发了恍惚,好在思维仍然清醒着。
  顿了顿,唐玥很自觉地开口,止住季瑾年要再给她倒的举动。她第一次醉,不清楚自己的酒品如何,还是要拿捏着分寸。
  万一……酒后失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再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不必等酒醒,唐玥觉得自己当下就没脸再见对方。
  季瑾年打量着小姑娘两颊泛起浅淡酡红,像前些日子晚霞时天边的云。
  她轻声问:“玥玥,醉了?”
  唐玥点了点头,觉得脑袋比平时要沉一些,“我应该不能再喝了,怕待会回去走不动路。”
  季瑾年放回酒瓶,同她开玩笑:“两三百米的距离,背你回去的力气还是有的。”
  背她回去……
  唐玥光是想一想自己伏在季瑾年背上,鼻尖埋在女人柔软的发丝间,膝弯被她勾着护住,走在校园里的人行道上……
  蔓延的炽烫酒意不止覆过心口,这下子连喉嗓都干热起来。
  她结巴着:“我…我能自己走,不用麻烦姐姐。”
  喝醉后的思维转得远不如平时快,连这句显而易见的玩笑话都轻易当了真。
  季瑾年支着下颌,看小姑娘的脸颊一点点泛红,起了逗一逗眼前这只酒酿兔子的心思。
  她故意板着神色:“是怕姐姐摔了你吗?放心,我背得动你,待会要不要试试?”
  看着小姑娘彻底涨红了脸,手忙脚乱摆手拒绝的模样,季瑾年这才笑开:
  “不逗你了,先吃点菜。我去泡一杯蜂蜜水,很快就来。”
  暖乎乎的一杯蜂蜜水握在掌心,唐玥小口抿着。
  她抬眼打量季瑾年,见女人没有再碰酒的意思,问道:“姐姐,你也不喝了吗?”
  跟酒有关的记忆一点点泛开,唐玥记起高一的除夕夜,季瑾年来家里给她发新年红包。
  彼时女人身上漾着很浅的酒气,说自己喝了三杯,神色倒还很清明。
  季瑾年颔首:“今晚简单庆祝一下,明晚约了几位关系不错的朋友,怕是逃不了一轮灌酒。”
  见唐玥神色有些担心,她轻描淡写:“放心,她们加起来也喝不过我。”
  唐玥却仍旧蹙着眉,醉意未消退的眸子水润,“姐姐,喝多了伤胃,少喝些好不好?”
  声音很软,带着撒娇的关切。
  听得季瑾年心口一软,若不是餐桌隔得远,倒想再揉一揉小姑娘的发顶。
  真的太乖了。
  唐玥酒量不太好。一杯蜂蜜水下肚,吃过饭也没急着离开。
  她将岁岁抱在怀里蹭了一会,在沙发上窝成一小团,看季瑾年在暖白的灯光下给朋友回电话。
  小家伙如今三个多月大,长得很健康,几针疫苗都是两人一起带它去打的。
  唐玥很宠着岁岁,受不住它撒娇,隔三差五就会带它爱吃的猫条罐头过来。
  又揉了揉岁岁的脑袋,见时间不早,唐玥起身告辞。
  季瑾年不放心,执意要送唐玥到宿舍楼下。
  天色早已经黑透。
  路上行人不多,两侧路灯照着圆圈似的光晕,还算亮堂。
  在开着暖风空调的室内待久了,醉意又熏得遍体发热。突然被冬夜冷风一吹,唐玥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季瑾年怕小姑娘吹得睡醒头痛,早早替她将卫衣的帽子拢好。
  她摸了摸唐玥的额头,“还好吗?”
  牵着的手被松开,唐玥正心里舍不得,女人的手掌却又覆在自己额头上。
  掌心温热柔软。她借着摇头的姿势蹭了蹭,“还好,已经不太晕了。”
  “那就好。”
  季瑾年收回手,牵着唐玥的手放回口袋里。
  “睡前泡一杯热牛奶,明天可以起得迟一些,图书馆没位置就来我办公室……骑车可能会吹得头疼,来公寓也可以,书房还是给你用。”
  唐玥安静听着女人一句句叮嘱,只是轻嗯了一声。她没抬头,足尖踩在枯叶上,压出窸窣的脆响。
  夜风静谧,拐出公寓区,路上彻底空荡起来,只有寡淡的素白灯光落下来。
  堆积在胸口的醉意发了闷似的,抵在心口渐渐发酵膨生,滋养着平日赶不及的胆量与贪求。
  再拐个弯,从树梢的缝隙里能看见亮着灯的宿舍楼。
  唐玥突然停下步子,开口的冲动比理智更快一步,“姐姐,你……以后会不要我吗?或者…有别的妹妹?”
  她太清楚自己不该问这些,临到最后半句,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轻易盖过去,湮散在呼吸里。
  随之漫上来的是后悔与无措。
  喝醉了的音调比平时要飘一些,含糊着却又听得分明。
  季瑾年一愣,转头望向唐玥时,看清她眸中莹烁泪意的刹那,下意识抬手要替她拭去。
  怎么就突然想到这里了呢?
  季瑾年微蹙着眉,语气不解,却放得格外柔和:“不会,你怎么会这样想?”
  沿着下颌,被细腻温热的指腹托起,一寸寸滑过,直至泛红的眼尾。
  唐玥不敢和季瑾年对视,半阖着眸子偏开视线,更觉得自己无理取闹。
  却不忘攥着女人大衣的袖口,指尖捏得泛白。
  方才季瑾年叮嘱太细致,温柔得令人忍不住贪恋。
  而喝了酒的缘故,反倒让唐玥钻起牛角尖。
  她才不过刚刚大一,季瑾年已经是c大的副教授,事业有成、前途无限。
  像是芸芸众生与凌空白鹤,任谁评判都是云泥之别。
  而如今能和季瑾年这样亲近,无非是……仗着对方对她的几分怜惜爱护。
  三年来,唐玥以自己的话题为引子,不着痕迹地试探过好几次季瑾年的感情状况,无一不是没有遇到有缘人。
  本该是让她暗地高兴的答案,可相处的时间越久,她越惶惶不安。
  如果哪一天,季瑾年有了爱人。
  如果……哪一天,自己的感情被季瑾年察觉。
  当年那句“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疏远你”还会不会作数?
  唐玥不敢去想。
  视线被扶正,旋即跌进一汪剔透清澈的眸子里。
  季瑾年读不出她的复杂情绪。
  只能揣测着唐玥难得喝了酒,是不是突然想念唐家阿婆,亲情缺失太久,才会用这样……近乎眷恋的目光看着自己。
  目光里不止眷恋,似乎还蕴着许多含义。
  季瑾年来不及一一分辨,只在泪水即将从眼尾跌落时,慌忙用指腹替唐玥拭去。
  她舍不得见她哭。
  “不会有别的妹妹。”季瑾年轻声道。
  这么多年,陆陆续续遇见许多人,她也只愿意和唐玥亲近。
  “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不会不要我吗?”
  唐玥却依旧攥着她的衣袖不松手,神色是显然的不安。
  她却也知道,自己不过是求个暂时的心安慰藉。如果真的被发现了,季瑾年怎样对她,她都……任她处置。
  季瑾年答应道:“无论什么。”
  她想:唐玥这样乖,还能做得出什么让自己实在生气的事呢?
  -
  第二天,周六。
  唐玥睡到快中午才起,收到季瑾年的消息,收拾好书包去她公寓的书房自习。
  书房里位置宽敞。
  季瑾年将画架挪去客厅,怕动静打扰小姑娘背书。
  期间唐玥出来过两次,轻手轻脚绕到季瑾年身后,却都在还差几步的距离被女人叫住。
  这回季瑾年同样没回头,画笔未停,淡声开口道:“玥玥,累了?”
  唐玥诧然,又忍不住轻笑:“姐姐怎么每次都能知道我过来?”
  季瑾年偏头看她,语气无奈:“影子。”
  阳台玻璃擦得透亮,白日里倒影并不明显,动起来却也能被余光瞧个大概。
  手里还捧着兔子模样的马克杯,抿下一口水润润发干的嗓子。
  唐玥心虚挪开视线,“我想逗一逗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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