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阿婆,你忘带伞了?”季瑾年蹙着眉,见季瑛肩上的衣服面料有些深色的水迹,“快去换身衣服。”
  手里的锅铲被孙女哄着夺走,季瑛被推到厨房外,神色也不恼。
  “真的没淋着多少,我还喝了姜汤嘞。”一副老小孩似的语气,好在听得进劝。
  等季瑛换了身干燥的衣服,又回到锅灶前将季瑾年替下来,“阿婆来做,你先去歇着,一早出门开会辛苦了。”
  季瑾年刚从一中开完会回来。
  今年六月她从c大博士毕业,考进了市一中当美术老师,上个月刚入职。
  公立高中并不以艺术为主课,但身为新老师,仍然有不少要学习的地方。头抬了又低,听了一上午的校领导发言,又记了整个下午的笔记,季瑾年确实有些肩酸背痛。
  看见茶几上摆着水果饼干,季瑾年没多想,只以为是季瑛的哪位老朋友过来串门。
  等饭菜上桌,季瑛捧着汤碗,兴致勃勃讲起今天下午遇到的小姑娘。
  “出门遛弯那会突然下的雨,在亭子里挡了会,刚好遇上隔壁楼的乖囡送我回来。喊她上来喝了姜茶祛寒,就是小囡急着回家,没留下来吃饭。”
  季瑾年剥了只虾放进季瑛碗里,听她翻来覆去地回忆着,语序有些颠倒错乱。
  “叫什么……玥来着?”
  季瑛顿着语气,眉间不自觉皱成川字。
  实在是想不起来,她也不去纠结了,“你回来那会,小姑娘前脚才刚走,长得细条条的,模样乖得很。”
  季瑾年问了时间,原来是刚刚那个女孩。她了然地点点头,“在电梯里碰上了。”
  毕竟是学美术的,记下旁人的样貌身段轻而易举。季瑾年只是瞥了一眼,却也记了个大致长相。确实乖,也很面善。
  雨势一直没降下去多少,那女孩手里的伞看上去并不大,很寻常的单人款式,看来是多遮在阿婆身上了。
  季瑾年低了低语气,“出门前我还说了今天要下雨,伞以后都摆在门边的柜子上,您出门可别再忘了。”
  “阿婆年纪大了,好些事转头就记不得咯。”季瑛摆摆手。
  季瑾年没接话,闷声又夹了一筷子蔬菜给季瑛,这才说,“我下次在门上留个字条。”
  半年前,季瑛查出阿尔兹海默症早期。
  全家人都知道,只道上了年纪记性差些是常有的事,安慰她坚持治疗就好,但季瑛的记性显然在一日日差下去。
  妈妈常年在外,小姨一家又去了国外发展,身边没有能照顾她的小辈。
  季瑾年放心不下,打听过病人最好生活在熟悉的环境里,便婉拒了留校任教的邀请,选择回w市当老师。
  起初季瑛还劝,凭季瑾年的学历,该去更好的城市发展才对。季瑾年只说不适应外省气候,想和阿婆一起生活,也喜欢教书。
  知道季瑾年性子倔,木已成舟,季瑛也没法子。又被孙女抱着胳膊哄得乐呵呵的,她在老同事们的圈子里将消息炫耀了个遍。
  季瑛教了几十年历史,虽说不上桃李满天下,却也有不少学生几年十几年后还记得来探望。如今孙女主动继承她的衣钵,她自然高兴。
  吃过饭,季瑾年起身收拾碗筷。
  沾了油污的餐盘堆在水池里,水流冲刷而下,淌出一道光洁的痕迹。
  她抬眼看着窗外。
  楼栋里参差的光亮星星点点,在雨幕里有些模糊。
  第2章 也不知道是教哪个班的老师。
  从一单元和二单元之间的石阶匆匆穿过去,电梯一路未停。
  唐玥摸出钥匙,左边尾指勾住雨伞系绳。
  握着手机,购物袋也就只能套在手腕上,细白的手腕勒得有些发红。
  熟稔地拧开门锁,意料之中的灯光黯淡。
  并没有人等她。
  室内稍许闷热的空气迎面扑过来。临出门前忘了开窗,也幸好没开窗,否则捎进雨来,阳台肯定会被淋湿。
  唐玥垂眸,低头踩上摆在地毯边沿的夏季凉拖,很可爱的小黄兔款式。
  是她搬过来的第一天,去不远处的超市买日用品时顺手买的。
  之前在姨妈家借住,穿的那双没坏,但小了,勒得她脚趾发痛,穿的时候只能半个后脚跟露在外头。
  从姨妈家搬出来的那天,也是收到一中录取通知书的当天,唐玥收拾行李时,难得有了一回主见。
  那时唐从蔷在厨房择菜,隔着锅灶问她东西收拾好了没有,声音被蒸汽熏得有些模糊,不似平常不近不疏的口吻,倒掺了些少有的温和关怀。
  唐玥低头轻嗯一声,将拖鞋拎回浴室外,整整齐齐地靠在墙角,收拾行李时没带上它。
  饭桌上,对着比平时多了道肉末茄子的四菜一汤,唐玥低头吃饭,一如既往地闷不做声。
  唐从蔷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叮嘱了几句,“中考前你说,如果考上一中就搬去景兰苑住。我提前找人打扫过,还没来得及去看,到了先试一下水电是不是能用。”
  “谢谢姨妈。”唐玥点头。
  瞥见对面两位表妹当着她面互相捣了捣胳膊,眉梢是藏不住的喜色,唐玥重新低下头扒饭。
  景兰苑的房子是唐玥母亲生前买的,硬装软装当年都已经置办妥当。
  离一中很近,安保也好。她搬过去方便走读,是很难被拒绝的理由。
  吃过饭,唐从蔷递给唐玥一张卡,又转了一些钱,让她安顿下来报个平安,转身回卧室补觉。
  护士是三班倒。唐从蔷独身带着两个还在上初中的女儿,即便三个孩子都会分担家务,回家依旧忙得脚不沾地。
  于是搬过来一个多月,除了当晚打来三分钟的视频,问唐玥住得习不习惯,叮嘱注意安全之外,唐从蔷没提过要来看一看,也很少再联系她。
  唐玥也没觉得有什么。
  在别人家当了十多年拖油瓶,供着自己一日三餐吃饱穿暖,她该感激才对。
  还是学习更要紧。
  听说一中课业繁重,又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学习氛围很浓厚。
  入学通知上就将“摸底测验”加红标粗地打在第三条,比学杂费的明细都要排在上面一条。
  唐玥自知天分不高,也没有一颗天赋异禀的聪明脑袋,侥幸考进来更多是凭着之前下的刻苦功夫。
  于是暑假也没敢懈怠,白天上完衔接班,晚上又对着网课自学,生活也算得上有规律。
  唐玥抬手开灯,视线落在周围。刚住进不久的房子,一点一滴都还没看得习惯。
  客厅很温馨,都是当年唐从薇怀她的时候,一件件布置的陈设。
  十多年前的装修,电视也不大,黑洞洞的一方矩框立在横纹木柜上,屏幕被擦拭得干净。
  唐玥平时不爱看电视,这一个多月连开都没开过,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鼓囊囊的购物袋堆在茶几上。
  她没急着将早餐奶放回冰箱里,垂眼盯着袋子里透出的蓝红包装袋,隔着购物袋戳了戳,有些出神。
  小时候是阿婆带着她生活,依稀记得见过类似的包装。
  于是也打消了煮面条的想法,唐玥洗完手拆开一袋饼干,就着牛奶啃了小半包。
  很干,不是特别硬。
  咬一口抿在嘴里,不一会儿就化开了。
  满口麦香和奶香融在一处,味道不太熟悉,但挺好吃的。唐玥想起不久前季瑛的关心絮叨,塞了满口饼干的咀嚼动作微顿。
  她起身将剩下的牛奶送进厨房。
  关上冰箱门时,窗外的风雨突然急骤起来,敲击在玻璃窗上。雨滴顺着重力划出斜长的水迹,又被下一滴晕开。
  小区就在学校附近几百米,入住率很高。
  唐玥抬眼望向窗外,家家灯火。
  -
  七八天一晃而过,开学的日子也近了。
  从摸底考最后一门的考场出来,唐玥抬头看了眼天光,照得她有点恍惚。
  “你不舒服吗?”
  郁扬叼着根棒棒糖,脸颊上鼓起一块半弧,含糊不清地问。
  花花绿绿的糖果纸被装在透明的考试袋里,一览无余。
  进门扫描电子设备时,郁扬被监考老师瞄了好几眼,笑嘻嘻的不以为意。
  唐玥看了眼这位考场上的自来熟后桌,点点头,“刚刚一直对着空调风口,有点头晕。”
  班级和学号是录取时就已经分好了,不出意外,未来三年都会是同学。这两天的四场考试间隙,郁扬拉着她聊天,从暑假聊到高中各种计划,话不少。
  唐玥多是在听郁扬说,礼貌地句句有回应。
  于是很快被郁扬划进“朋友”的界限里,笑嘻嘻地要和唐玥一起上下学。
  好在只是教学楼到校门口的距离,随后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唐玥话少,并不想自己以后耳朵起了茧子,却又不知道怎么拒绝。
  “你不会发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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