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孔时雨就是靠咒术界吃饭的。讨饭的人,只需要填饱肚子就足够, 自然不会嫌哪一口是好人给的, 哪一口是坏人给的, 除了生死,还有他们也平等地对待每一个带着金钱而来的顾客。
孔时雨从刑警变成半黑不白的中间人,被上任前辈告知的第一句话就是干他们这行,最忌讳对客人有真心,其次忌讳接待没钱的顾客——前者容易人财两空, 后者容易痛失饭碗。此句乃是这行的金科玉律, 甚至能上升到哲学的程度。
可惜还没等他将这句话运用在工作, 那位大前辈就被一位恼羞成怒的顾客扼住命运的后脖颈喂了咒灵, 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来。
于是刚入行的菜鸟从中再次悟出一个真理:不论如何,先保住自己的小命。
或许是他有天赋, 也或许是他本来就是个没什么良心的。
凭借良好的服务态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职业素养以及视而不见的冷漠心肠,三者合一造就了咒术界人人称道的金牌中介。
孔时雨就这么按部就班地走在自己规划好的路上,送走一批又一批的人,迎接下一批顾客,这些客人里有跟他相熟的, 有跟他十分陌生,有人对他有恩, 也有人与他有仇。
但多年过去,那么多爱啊恨啊的人,大部分已经在三途川等着投胎,而他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赚钱,生活,赚钱,睡觉,赚钱……
醒也挣钱,睡也挣钱,翻遍整个咒术圈再找不出一个比他还敬业还铁石心肠的人了。
——直至今日。
“你是谁?”
少女听到孔时雨的问题,眼中微微露出一丝惊讶,她似乎没有想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因此眉头一皱,但随即又放开。
“只是交易,不需要回答问题吧,”她在桌上放下一个分量十足的小箱子,将其面朝孔时雨打开,展现在中介人面前的是一片璀璨的光芒,“这是alexandrite(亚历山大石),你也可以说是五条家的紫翠玉,前前代家主从俄国带回这种宝石,在发现它可以篆刻记录一部分的术式后——”
“你是伏黑甚尔的什么人?”孔时雨似乎预料到少女的避而不谈,直接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他的眼睛死死追着少女的绿色眼睛,想从里面找到一份答案。
“……”
——他没见过“我”?
伏黑惠并没有躲避孔时雨的注视,而是缓慢问道:“你想要什么答案?”
孔时雨:“我想要真相。”
伏黑惠“真相是很昂贵的东西,你拿不出支付它的筹码。”
孔时雨:“我可以给你的情报打七折。”
“继续交易——”伏黑惠低眸,“我并不想回答你的问题。”
孔时雨沉默下去,左手双指相互揉搓,似乎想拿出一只烟,可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该死的香/烟/盒在哪,便只好灌下一杯水:“……你与伏黑甚尔很像,真的很像。”连死要钱(?)这方面都很像。
莫名其妙被攻击的伏黑惠:……
还没等她说话,孔时雨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说:“我可以给你我手头一半的情报。”
——的确是大出血。
伏黑惠这次是真惊讶了,这场交易根本就不像交易,更像是送上门的馈赠。
虽然知道伏黑甚尔之前做过小白脸,但这不会真是这个世界的伏黑甚尔惹下的情债吧?
——但她爹从头到尾跟她说的都是狼狈为奸的反派友情啊?
被一脑子的风花雪月雷个透彻的伏黑惠无法继续忍受孔时雨细思极恐的沉默,她直接打断了这片寂静,因此没能听到孔时雨剩下的那句“可惜伏黑甚尔已经死了”。
“我姓伏黑,”似乎害怕孔时雨没听清楚,她再次重复了一次,“伏黑惠。”
由黑色影子中脱胎的玉犬出现,牙齿尖锐银亮,凶悍异常。
众所周之,一个时代只能出一个六眼,一个时代只能出一个十影。
如愿看到对面男人因为震惊而睁大的眼神,伏黑惠将那块紫翠玉推向他:“现在,我可以换到多少东西呢?”
她不害怕孔时雨将自己的存在暴露给其他人,并不是信任这个男人,而是单纯相信没多少人能伤到自己。
而且,伏黑惠终究是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也不需要考虑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
……
——1989年12月7日,当代最强咒术师五条悟出生。
——2002年12月22日,伏黑甚尔之子伏黑惠出生。
——2005年8月,伏黑甚尔死亡。
——2009月9月,诅咒师夏油杰杀死百名普通人确认叛逃。
——2017年12月24日,诅咒师夏油杰发动百鬼夜行,于同日被特级咒术师五条悟杀死。
……
伏黑惠望着手机屏幕传来的资料,窗外的月光照亮她惨白无血色的脸,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符突然是扭曲成无数的诅咒,勒在头上、手上,乃至心里,那些感同身受夺取五感,而疼痛无处不在,又无处不麻木。
这是一本面目全非的死亡笔记。
妈妈死了,爸爸死了,夏油老师死了,虎杖吃了两面宿傩的手指,吉野也死了。
该得到的失去,该幸福的死去,该鲜活的灰败。
所有人都没有happy ending,只有物是人非的悲剧。
——怎么会?
——怎么能?
她突然感觉丧失了正常呼吸的能力,只能大汗淋漓地、狼狈地坐回旅馆的床上。
早在面对这个世界的夏油杰身体被人偷取利用时,伏黑惠自认已经做好经受打击的准备,但她并没有想到,现实的白纸封面撕去,留下血淋淋的黑色内在,是这样的难以接受。
她该如何去面对?如何去接受?
第37章 长大是一场告别
五条悟最近有些烦躁。
这种烦躁不知从何而来, 认真感觉也不像是危机感,再努力分辨一下,从生死之间磨砺出的第六感同样宣告扑街。
总的来说, 这也不是, 那也不是。
最强想到最后有点恼羞成怒, 半夜狂奔一路从总监会逛到咒术高专,惹得一干人纷纷侧目,不知道这人今天又犯什么病, 明明从物种上看更像是端庄甜美的布偶或是白猫, 但活得宛如二哈奶牛猫一般不干人事。
大晚上睁眼看到床头俩放光蓝色灯泡的夜蛾正道心跳直接飙升到192,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施展正义铁拳,就听到全咒术界身价最贵的奶牛猫幽幽开了口:“夜蛾老师,我好像抑郁了。”
夜蛾正道:?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一手带出咒术界最大问题儿童的老校长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到了这个岁数还要遭受五条悟的摧残,但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一日受五条悟摧残终生被五条悟折磨, 他默默地打开灯, 打算听这人到底想说什么。
当然不是心理问题——没点心理问题都不能说是咒术界的人。
看到夜蛾正道打算促膝长谈, 五条悟也自觉站起, 不问自取地从厨房里摸出来几包大福和果子,将黏黏糊糊的甜点扔进口腔。
“硝子呢?”在谈话正式开始前, 夜蛾正道率先问道。
“硝子她很过分啊,”五条悟嘴里塞着一堆东西,说话还相当清晰,“说平时应付我就够麻烦了,不想在晚上增加工作负担。”
——所以你就来找我麻烦是么?
夜蛾正道觉得自己还不如不问, 问了以后更想把五条悟扫地出门。
“你想做什么?”他要速战速决,现在是凌晨三点十分, 争取三点十五结束谈话,夺回睡眠时间。
五条悟不加思考脱口而出:“想带着学生把高层全揍一遍。”
“出去。”夜蛾正道打算回去睡觉,他就不该打算听这怨种胡扯。
“我没开玩笑哦,”五条悟仿佛没看到老校长起身的动作,继续自顾自地说,“如果不去做,可能就没机会了。”
六眼无时无刻在运转,浅蓝的光芒恒久地闪烁在他眼眸,里面有一点迷茫,一点急躁和一点不知所措共同闪过。
夜蛾正道许久没见过五条悟这副模样了——这是将真实情感挂在脸上的样子。
怎么说呢,还是有些怀念的。
五条悟是咒术界的一道风向标,是同伴眼中的支柱,是学生眼里性格糟糕而无所不能的“笨蛋”。
——是“最强”。
因此他要强大,又要平和,要站起来,也要坐下去。
但夜蛾正道是老师,老师是看见过最强做小混蛋小混账的人,是看着五条悟长大的人。
没人说过“天上地下,老子第一”的最强不会长大,当那些清澈明亮的过去蒙上一道血色,肆意狂妄的少年终究长成游刃有余的大人。
长大的过程就是不断割舍填补的过程,如同在海上航行的忒修斯之船,腐朽的船板要拆下来换掉,钉子会不知不觉生锈消失,甚至连主干都会坏到烂掉,需要填上全新完好的另一个。
——那被换掉全部零件的忒修斯之船还是之前的那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