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那时,好不容易有个人看上了他,却一直讲价。他浑身都很痛,衣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说不出的滋味,头也是昏昏沉沉的。
  那人不知为何,好似又不打算买了,转身欲走。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地上前,为了活命,抱住别人的腿,说出那句话——
  “别丢下我,我会有用的。”
  后来,他如愿被那人领了回去,成了一名暗卫。
  他也是后来才明白,那人只是在压价,才佯作不买他的样子。无论他那日挽留与否,大概都会被领回来。
  只因为他那张脸,实在太像主家少爷了。
  他们需要一个暗卫,亦需要一个替身。
  “你日后名魏策。为主子所驱策,不得有二心。”
  同样的样貌,不同的出身,一个张扬恣意,一个沉默寡言,他们又何止云泥之别。
  做暗卫那些年,他不仅要习武,亦要训练仪态,行走坐卧需得挑不出错来,偶尔会替少爷入学,偶尔出席某些场合,以便必要时被推出去替主赴死。
  会有这样的时候吗?他不知道,只能一味努力,好像努力活着就是为了死去。
  几年里,他个字长得飞快,已渐渐高过少爷,他开始被勒令少食。
  感受着腹中空空,魏策卧于梁上,盯着在投壶的人。与自己相同的脸,却笑的那么开心。
  一个锦衣玉食的少爷,会有什么危险?他想不出,但日复一日的教习下,他学得颇有成果,却也越来越被忌惮。
  到后来,他动辄会被少爷喊过去跪着,听他训斥。
  魏策恨过,但茫然更多。自己究竟还算不算一个人?作为一个影子存在,他真正拥有的,似乎也只有这个名字。
  直到有一日,府上乱了。
  他和少爷换了衣服,他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簇拥着,向外逃命。不用死了吗?跑出门他才明白,渐渐放缓了脚步,直至被追上来。
  说是要他逃命,却被暗暗抓住了手脚。再后来……他戴上了镣铐,开始跟着这家人流放。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林云清的目光,缓缓滑过魏策的脸。
  他好似并未完全清醒,像是陷入了幻觉或者梦魇中。紧紧握着林云清的手,眼睛半睁着,却盈着她看不懂的神色。
  就好像……一个存了死志的人,却又心有不甘。
  这想法一闪而过,让林云清心中没来由得一跳。她垂下眸,看着魏策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手,不再挣扎。另一只手缓缓上移,捂住了魏策的眼睛:“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只是需要休息。”
  听到这个声音的那刻,魏策只觉得自己好似被人从黑沉的沼泽中挖了出来,劫后余生,又能大口喘气。
  魏策顿了顿,片刻茫然后,轻轻眨了眨眼。睫毛扫在林云清掌心,有些微痒。
  “……云倾?”魏策轻声开口,有些迟疑。
  林云清:……
  清醒了?她忙将捂住他双目的手移开。
  魏策却好像第一次见到她一般,认真地端详着林云清,手仍旧握住她不放。端详良久,轻笑一声,像是自言自语般:“怎么可能?”
  话毕,手上骤然用力。
  眼下的姿势本就有些不便,林云清被魏策一拽,整个人更是骤然失去平衡,顷刻间倒在了他怀中。
  林云清额头撞在魏策胸口,口鼻间俱是魏策身上的淡淡皂荚香,这香气本来微弱,却因他身上的热意被蒸出来,充斥在林云清的口鼻之间。
  她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僵住了,这么近的距离,又一次……
  魏策将人按在胸口,伸手放在林云清脑后,以一个环抱她的姿态,如珍似宝地护在怀里,声音却带了点祈求之意:“既然是梦,你能不能别厌烦我……”
  林云清咬咬牙,在魏策怀中抬起脸,蹙眉看向他,声音提高了一些:“魏策!”
  魏策轻抚林云清发丝突然顿住,随即猛地松开。林云清:……
  林云情赶忙起身,退开一些,盯着眼前仍有些茫然无措的魏策。
  他强撑着起身,靠坐在床头。人仍旧是滚烫的,眼中是一层淡淡水光,透着些困惑,伸出手揉了揉额角。待他看清林云清打量神色后,目光便有些躲闪。
  “醒了?”林云清歪头问道。
  魏策顿了顿,点点头,声音喑哑道:“多谢。”他见到林云清,一时间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要说什么呢?他以为刚刚是在做梦,所以如此举动……以及,他那日并没有伤张伯山……
  林云清看他一眼,迈步走了出去。
  魏策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忍着身上的灼热痛意,心中有些崩溃,缓缓闭上了眼。
  刚刚都做了什么?还未正式表明心意,情意未曾出口,却先有了这等孟浪之举,大概要被当作狂妄之徒了……
  一阵脚步声去而复返。
  暗自攥紧了掌心的魏策,抖着睫毛看去,便见到林云清拎着一壶酒回来:“教主大人是稚童吗?身体不适为何要硬撑?”林云清眸中闪着微薄怒气,坐回到魏策床边。
  好不容易将孙家二老送走,他却还是发起高热。谁家教主做成这样,身体不适不寻医师,是想等死吗?若是一心求死,那她又何必枉费一番筹谋。
  林云清眯起眼,一把拉过魏策的手,随手扯下一块床幔,蘸了酒液,擦着他的手心。
  魏策看了眼缺了一块的床幔,未曾开口。他垂眸感受着掌心的凉意,一时有些无言,心中亦是一片酸软。
  仿佛于疾风骤雨中行走惯了的人,手脚僵硬地突然寻到一片火堆,就这样强势地烤干了他的潮湿……
  只有凉凉的触感,布料摩擦的声响。二人无话,静谧的室内只有二人呼吸交错,魏策又有些困倦起来……
  殿前响起一阵叩门声,林云清抬眸看向魏策,见他又睡了过去。干脆放下东西,去接引了小环和大夫。
  大夫低着头进来,大气都不敢喘,瑟缩着上前。林云清暗暗叹口气,谁能想到这大名鼎鼎的三莫教主,竟是个爱拖着病体强撑,不肯瞧大夫的。
  她恭敬地将人请入内室诊治,几番确认,得知真是风寒高热后,方才松了口气。
  再看那大夫,施了针,开了几幅汤药,便连忙起身告辞了,慌得连银子都不敢收,还是林云清强行塞过去的。
  嘱咐了小环去熬药,林云清又坐回了床边,垂眸看着魏策,神情若有所思。
  听大夫诊断,应是多思多虑,肝气郁结,加之风邪入侵,才引起这次高热。
  林云清不由得想到这两日发生的事。该不会……是因为那件事吧?张伯山诬陷魏策伤了他,自己没听他解释便带人走了。
  不是吧?
  不能吧?
  林云清摇摇头,笑自己多心。
  即便魏策对自己有意,也不至于在意她的想法到如此地步。一个教主,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
  ……
  近日林云清只露了几面,便派了几个得力的护法,去盯着鹄族人和小奴练习,她忙中偷闲,便有了部署的时机。
  教主即便病了,也有侍女照看,林云清盯着医师走后,便回了住处。
  待天色渐晚,她带上两个小奴,悄悄来到了孙家小院。
  第74章 探病
  两人第一次“自由”地来到一个地方,没有用锁链捆着,亦没有被鞭笞。
  其中一人警惕地环顾着四周,看着整洁却空无一人的小院,心中有些疑惑。
  林云清来到藤椅前,率先坐下,随即对二人歪了歪头:“坐。”犹豫片刻,二人还是坐下了,贵人的命令不能违逆。
  他们“规矩”得坐在椅子上,将手放在膝头,背部挺直,是个拘谨防备的姿态。
  林云清将视线扫过二人,神色淡淡,却将话说得很直白。林云清开门见山道:“我需要听话好用的人,最好……是聪明人。”
  他们抬眸看向林云清,却见她轻笑一声,道:“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恢复自由之身后,才不会坏我的事。
  自由?他们哪来的资格谈自由?少年眸中的防备愈加深重,二人对视一眼,抿着唇低下头,并不答话。
  他们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心里对于今日要做的事,都多了几分顾虑。没有别的原因,正是因为这“自由”一说。
  能拿出这个理由来钓着他们,必定不是易事。他们早已不再信会有人如此好心。
  林云清虽然把话说在前头,却也知道,他们已经很难再信任别人。于是她点到为止,不再多说什么,转而直接指着床榻,对二人道:“去,躺在床上。”
  少年抿唇,眸中闪过屈辱神色。
  还是这样,又是这样。
  即便之前对他们还算客气的贵人,仍旧会用这样的方式折辱他们。即便刚刚讲了那些给他们自由之类的大话,下一秒仍是要他们做些屈辱的事。
  少年低垂着头,顺从得缓慢爬上了床榻,合衣躺在了榻上,手紧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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