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怪你?怎么会问这样的傻话?”林云清轻声道,她看向张伯山,眸中却并无半分笑意。
  随之,她蓦然起身,对着张伯山行了一礼。这一举动让张伯山不由得愣住,“你这是做什么?”
  林云清抬起头,神情恳切:“我想替魏策给张公子赔礼道歉。”
  张伯山抬头望向林云清,神情有片刻的空茫,在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后,手不由得抓紧了榻上的被褥,手背青筋鼓起,眸中闪过痛色:“你替他赔礼道歉?!”
  “是。”林云清望着张伯山,轻声道:“他毕竟是我的……心上人,所以我想替他做些什么。”
  张伯山望着林云清,神情一时间忘了掩饰,面露惊痛狰狞神色,不可置信地看着林云清,喃喃道:“心上人?”
  他博冠古今,却第一次觉得这几个字如此晦涩难懂。
  林云清叹了口气,轻声道:“明日你便要离开,我不想你再带着一身伤痛,和一心怨怼回去,若你想要什么,大可告诉我,只要我能办到——”
  “什么都可以?你竟愿意为了他,做此等承诺?!”张伯山抬眸看着林云清,双眼赤红,手已快将被褥抓烂,“云清,你何时对人说过这等低声下气话?就为了他这样的人吗?!”
  “张公子,慎言。”林云清敛目,神情冷淡了下来。
  张伯山只觉得额角青筋暴起,他头一次觉得如此挫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纵使自己心机用尽,却仍一步步走向离她越来越远的地方。
  张伯山苦笑一声:“你竟为了他,什么都可以承诺……那若是我想要你呢?!”说着,执拗得看向林云清。
  “伯山,我说过的。”林云清叹了口气,坐到张伯山身侧,“我已有倾慕之人,况且此事亦不可作为交易……你不早就知道了吗?如今又为何生气呢?”林云清定定望着张伯山,看着他痛苦的神情,眼神里却没什么温度。
  她再度开口,却好似一柄尖刀插入张伯山的心口:“我以为我们已是好友,所以,我亦希望你能接纳我的心上人。”
  林云清不知为何,又想到了上一世。
  上一世二人纠缠良久,她见到过张伯山拥着丫鬟醒来,又揽着歌姬进府的模样,此时心中早已没半分波澜。
  这句心上人是托词不假,她不想再与他有纠缠。如今有更要紧的事做,必须快些让他离开这里。若再放任他将心思手段用在这些纠缠之事上,只会坏了她的计划。
  林云清一早便知张伯山今日伤痛是装出来的,她耳力过人,没缘由都走到附近,仍听不到二人的争执。
  但她装作不知,一路悉心呵护,陪他回程,乃是有自己的事要做。一是为了彻底斩断他的念想,二是为了寻个大夫。
  孙家小院还需要几个人来配合她演一出戏,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张伯山听完了林云清的一番话,此时沉默着,无力地靠坐在床头。眼下他面色惨白不似作假,只扭头看向林云清,语气中带着点嘲弄之意:“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林云清沉默着。
  他未言明自己问的是什么,林云清也未答话,可这偏偏也算是给了答案。
  张伯山苦笑一声:“是我太傻。”
  ……
  林云清回到教中已近日暮,她径直去了小奴的院落,迎面正巧撞上刚要离开的人牙子。“云姑娘,”那人牙子行了个礼,一脸笑意:“一日未见,姑娘安好?”
  林云清轻笑一声,“您客气,来教中可还顺利?若是有招待不妥之处大可与我细讲。”
  “那哪儿能呢!您太客气了!”那人牙子笑得快合不拢嘴。他今日拿着凭据出入三莫教,人人见了都十分敬重,心中畅快极了。加之刚领了今日的银钱,准备去吃酒,于是见着林云清分外殷勤。
  二人浅聊几句便告了别,林云清目送他离去,转身进了小奴的院落。
  经过又一日的训练,小奴们已然有了很大改变。三莫教中够吃够睡,还不会被铁链绑着,他们从未如此轻松过。
  面对突然来访林云清,一群少年犹豫地前来跪下行礼。林云清未做声,看着一群跪姿终于有了几分模样的少年,心中暗暗点头,口中道:“起来吧。”
  少年们起身,眸中还带有警惕神色。他们平日里遇不少租他们的达官贵人,即便一开始确实不错,可装不了几日,便会露出本性来。他们很难再信任何人了。
  面对林云清,自然也是如此。
  这一点林云清心里明白。她屏退教中信徒,独自站在这十几个少年中,表情仍旧淡淡的,却语出惊人:“我不欲拐弯抹角,我可以给你们自由。你们能离开莫停镇,有身份,有路引,能不能做工养活自己,闯出一番天地来,全凭你们各自的造化。”
  少年们闻声,有的惊讶抬头,有的则低头装作没听到。
  这话说出来着实很让人心动,可一次次的失望,贵人们一次次捉弄,都让他们变得如同行尸走肉。听到这样的话,已再也不能引起他们的信任和向往了。
  其中一个少年抬眸,甚至恶狠狠地盯着林云清,神情中是愤怒和厌恶。
  林云清自然捕捉到了这少年的眼神,她盯着他,脸上却笑得开心:“很好,就你了。”
  那少年被选中,神情未变,却听林云清又道:“明日随我办一件事,届时你自然就明白我这话究竟是真是假。”
  夜幕降临,魏策躺在床榻上,偶尔传出几声闷咳。他被喉间不适扰得无法安眠,一闭上眼,眼前便又出现今日林云清扶着张伯山离开的场景。
  以及她临走前看他的那个眼神。
  第72章 道别
  魏策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只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的,脑中亦是不停得闪回着今日经历。
  一时间是张伯山向后倒去,倒在地上一脸痛苦的神情,自己推他了吗?有还是没有,记不清了。此时,脑中便又出现林云清对张伯山的关切神情,刺得他心底涩痛。
  思绪纷杂,如同乱流从心中穿过。
  魏策也不知自己这一晚究竟有没有睡着,在他被头痛扰得再无法忍受之时,天亮了。
  魏策睁开眼,只觉得额头昏沉更胜昨日。他披衣而起,捏着眉心,闭了闭眼,终于还是起身坐到了书案后,摊开书信读了起来。
  他暗中安排的人来信了,那个得罪三莫教的周掌柜,自从得了他的“谅解”,妻儿的病都渐渐好了起来。周掌柜亦不再理闲杂事,带着妻儿变卖了仅剩的一些祖产,带着钱回了乡下。
  在乡下,他又做起了小生意,生活终于也渐渐好了起来。
  魏策早已下令让诸多教徒不准为难,想来他们的日子应是不会太难过了。但这样的事很多,他哪里管的过来。即便管不过来,他也要管。
  自己这一生,罪孽颇多。
  他早有准备,做好了赎罪打算,眼下也只能尽力补偿一二。魏策读完,蹙眉提笔,写下了回信:“撤回人手,不必再盯着。”随即,掏出私印,蘸上印泥,准备盖到信件上以作指示。
  突然间,他的手一抖,印章随即掉落。魏策另一只手撑着额角,皱起眉头。
  ……
  稀薄晨光里,林云清陪同孙家二老,一同坐上了张伯山的马车队伍。
  张伯山乘坐的马车在前方,并未与二老同乘,只留了一个赶车小厮,给足了二人空间。林云清看着这舒适宽敞的小车,松了口气。
  张伯山办事稳妥,这样一来,二老不会因为路途遥远而颠簸受苦了。
  “干爹,干娘,你们记住云倾的话了吗?”林云清握住方大娘的手,细细叮嘱。
  她此番借口二老为自己的义父义母,这样对于熟悉她的张伯山来说是个相当合适的托词,对几人身份进行了合理的编造,避免了过多盘问。借着这层关系,他亦不会亏待了他们。
  待他们回了上京,便也可顺理成章地安顿在她的陋居小院中。
  他们这活了半辈子的人,哪里会不明白林云清的一番好意。林云清还特地叮嘱了二人不要提魏策相关的事,以免暴露身份。
  细心地为他们的身份来由,编造了一个二位老人广结善缘,林云清知恩图报的故事。故事俗套,却更显真实。
  方大娘哪里会不从?孙大爷别别扭扭地看着林云清,嘴里只干巴巴地道:“丫头……以后那小子要是欺负你,你就揍他。”林云清笑着点头。
  扭头便看到方大娘心疼地望着林云清,抹了抹眼泪,只见她一把拉住林云清的手,从腕子上褪下一个银镯子,还未看清,便套在了林云清的手上。
  “干娘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你拿着。这还是——”说着扭头看了眼孙大爷,放缓了声音道,“当初成亲的时候给我做的,我知道这镯子值不了几个钱,却也是我最珍惜的东西了。”
  林云清忙摆手,想要摘下来。方大娘却佯装薄怒,拉过她的两只手,握在手中。她将林云清带有薄茧的手,握在干燥粗糙的掌心里,眸中是不舍和感激:“云倾,莫要多想。这可不是什么替策儿下的定,若说这是定礼,也太草率了些,而且……那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不会干涉。既然你喊我一声干娘,就当是干娘想给你留个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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