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将告御状的他们和皇帝分隔开,就好像是楚河汉界的边界。
  宋太公上前,“那个要告御状,就走过钉床,跪在皇帝面前去,老夫现在提醒你们,你们还有后悔的机会,一旦走上了钉床,就不可以后悔了。”
  “不悔!”
  “成,那就开始吧,你们来吧。”
  宋太公向后退了两步,距离钉床远一些,不然,钉子穿破脚掌的一瞬间,四下迸溅的血,一定会溅到自己的身上,他等会儿还要去平西侯府喝喜酒的。
  不能太埋汰。
  否则人家又要说他宋太公穷酸又不懂规矩了。
  陈阿旦毫不犹豫的站起身。
  钉床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当初用滚烫的烙铁在自己脸上烙字的时候,他不是也承受下来了?
  为了进京城告状,防止威宁侯的人把他认出来,用匕首将整半张脸上烙下的那个贼字一刀一刀的划下的时候,他也是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肉体上的疼,和精神上的疼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了。
  陈阿旦刚起身。
  余光忽然扫过了跪在自己旁边的小孩子孙宽。
  他拍了拍孙宽的头,“我驮着你。”
  孙宽愣住,半晌没反应过来。
  小孩子身体娇嫩,脚底板又嫩又薄,搞不好,这一趟走下,这辈子就要毁掉了。
  但是自己就不一样了,自己的后半辈子,就为了讨回一个真相和公道,只要可以成功,哪怕让他命丧于此,也是甘心的,毫不犹豫的接受的。
  若是,在此之前,能护住一个孩子,也算是他的功德了。
  说完之后。
  陈阿旦清澈的目光看着宋太公,“我可以驮着他吗?”
  宋太公摇头,“不可。”
  孙宽也起身,拉住陈阿旦的手,“叔叔,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也是可以走下去的,我会亲自为枉死的一家人讨回公道。”
  陈阿旦笑笑,“好样的,你爹娘会为你骄傲的。”
  陈阿旦第一个走上去。
  脚底板落在钉子上,几乎可以听到噗哧噗哧噗哧的声音,那是一个个钉子刺穿脚底板的声,原本在喧哗的百姓们也纷纷闭上了嘴巴,盯着眼前的一幕,原本眼睛里闪烁着看热闹的光,此时此刻也暗了下来。
  孙宽脱了鞋袜,也走上去。
  宋太公皱了皱眉头。
  他也是有孙子的人,自己的孙子看上去和孙宽的年纪差不多,平日里划破手指都要哭的惊天地泣鬼神,哭的家里所有女眷都去哄他。
  有些不忍卒视。
  孙宽走过的地方,也是血迹斑斑,不过没有陈阿旦那么严重。
  宋太公猜测大概是因为小孩子身量轻。
  后面的一群人,见状以后,也一个个,勇敢的起身,脚落上钉板。
  围观的人们已经替他们感受到了刺骨的疼。
  可偏偏他们却一声不吭。
  哪怕是最小的小孩子,也咬紧牙关,在钉床上,像是蚂蚁一样,慢慢而坚定的移动……
  第667章 打断了关乎自尊的脊梁
  等到他们全部跪在金銮驾跟前的时候,钉床上已经囤积了厚厚的一层血液。
  皇帝的目光从钉床上扫过,落在了跟前的这些人身上。
  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
  也说不出是高兴或是不高兴。
  “谁先说?”
  “我,我来吧。”陈阿旦头都不敢抬,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竟然有朝一日还可以见到皇上,还是现在这样的告御状的场景,“草民是……”
  等陈阿旦将威宁侯犯下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的说完,整条街平静的渗人。
  数以千计万计的人,此时此刻,几乎每个人都自动的,连自己的呼吸都放轻了。
  若是一根绣花针掉落在地上,仿佛都清晰可闻。
  皇帝也足足的愣了一瞬间,才张口问道,“德福,当初监工修建大坝和桥梁的能确定是威宁侯吗?”
  德福心里惴惴然,小声说道,“皇上,老奴记得,的确是威宁侯侯爷。”
  皇帝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
  才睁开眼睛,扭头看向旁边的宋太公,只见宋太公面色阴郁,目光一直下垂着。
  皇帝咳嗽一声,“你都听到了?”
  宋太公嗯了一声。
  皇帝叹口气,“你来吧。”
  宋太公这才抬起脚步,距离那群人更近了一步,越来越近,宋太公似乎觉得眼前的场景变了。
  他看到了那年夏天的暴雨,冲垮的岸堤,山上滚落下来的巨石和洪水,一层一层的席卷着百姓们的房屋,他似乎看到了在泥石流中,一个个年轻的壮阔的背脊,用人桥搭出了一条求生道路。
  好不容易活了下来。
  原本以为风雨过后就是彩虹了。
  可却万万没有想到,朝廷斥巨资建立的桥梁忽然坍塌,这也没有什么,他们可以出人出力,他们可以去重新建桥梁,他们不怕,他们也不埋怨。
  只要可以用得上他们。
  他们就拼命的去干。
  于是,一群热血沸腾的年轻人,来到了桥梁下,他们为了让自己的庄稼少受一些损失,为了让自己的妻子父母儿女有家住,为了防止洪水再次的肆虐,他们筚路蓝缕日夜兼程,眼看着,眼看着,彩虹就快出现了。
  可就在黎明之前,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冰雹,桥梁就坍塌了,这些年轻人,被永远的埋葬起来。
  这还不算。
  想要去给他们申冤的,想要去讨回一个公道,却被圈禁在了村庄中,吃喝拉撒自行解决,不许迈出去村庄一步,甚者,他们滥用私刑,在男女老少的脸上用灼热的烙铁,刻下了一个贼字。
  关闭了他们所有的求助渠道,打断了他们所有的自尊脊梁,压垮了他们对这个朝廷的所有信任。
  他们苟延残喘着,他们忍辱求生着……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看着太阳朝起暮落,每天都照常升起,而他们的生活,却再也升不起来了。
  宋太公走一步,整个身子都在震颤。
  “下一个是谁?”
  “大人,我说,我是四年前的一位科举考生,我要实名检举威宁侯在这数十年的科考中徇私舞弊,透露试题,并且以高价卖出,扰乱科举秩序,让我等寒窗苦读数十年的寒门学子,再也没有办法鲤鱼跃龙门,我现在要说的是四年前秦州的一场……”
  数十名学子挨个来说,有的人虽然只有简单的几句话,却饱含了半生的眼泪和辛酸。
  让宋太公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叫李生的学生,从小,就聪慧过人,第一次参加科考的时候,父亲在家突发疾病去世,家里人都没敢跟他说,然而第一年落榜了,本来他的夫子们都觉得他一定会是前三,结果连前三十名也没能上。
  他回家之后抑郁许久,在母亲和夫子们的鼓励下,终于决定重来一次,第二次的结果可以猜到,然而,就在这一次,他无意间听到了一些消息,一些关于科举考试不公的消息。
  他心怀惴惴的回到家乡,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应该让朝廷知道,让朝廷知道他们的朝廷命官,究竟在背地里做了什么?
  他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自己的父子。
  夫子都鼓励他,应该让这样的腌臜污秽放在太阳底下暴晒。
  夫子们甚至还为他准备了上府县告状的盘缠。
  张生到了州府。
  也见到了州府大人,也把这件事告诉了州府大人,州府大人的态度很好,让他回家等消息。
  可就在他回家之后不久,几个夫子,接连因为意外遭受不测,要么是在河边行走被淹死,要么是被醉酒的醉汉挑衅打死……
  张生逐渐的发现事情不对,他想要带着母亲逃跑,他知道如果自己留下,也必定会遭遇夫子们的下场。
  就在他同母亲要逃跑的当天晚上,家里来了一群黑衣人,对着他和母亲一通乱砍。
  他命大,活了下来。
  为了苟延残喘的活着,张生不得不装疯卖傻。
  这期间,也有不少的人来试探过他,让他喝脏水吃粪便,让他寒冬腊月脱光衣服在村子里泡,被村里人泼冷水彭鸡蛋,他全部照做,才能虎口求生活了下来。
  那样一个温润儒雅的读书人啊,如今成了什么田地?
  就算给他申了冤,他失去的一切也再也不会回来,包括他的母亲,他敬爱的师长们,还有他那一去不复返的年少时光和意气风发啊!
  宋太公气得要心梗。
  可是宋太公也明白,这两个案子,虽然在百姓的眼中,已经是天大的案子,可在朝廷之上,在她们大理寺或是刑部之上,要凭借这两个案子,来让威宁侯伏诛,简直难如登天。
  宋太公偷偷的看了看皇帝的神色,皇帝也只是稍显愤怒,并没有其他太大的情绪变化。
  因为历朝历代的贪官污吏,无非就是从这几种情况中贪污受贿,见的多了就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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