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守卫在主帐附近的士卒对他一路闯到帐门口的动作毫无反应。
  并不是他们不尽责,而是他们都认识这位将领。
  正是统帅的心腹——孟副将。
  孟副将说完这一番话,紧张地候在门口。
  少顷,帐内传出一道沉稳雄浑的声音。
  “进来。”
  听见统帅一如既往平稳的声线,孟副将心中稍定了定,没那么慌了,掀开帐帘大步走进去。
  一进去,他便看见统帅背对帐门而站,身前一扇勾勒着水墨山水的屏风有些突兀。
  没有细想,孟副将抱拳垂首,将刚得的消息报上。
  “末将听从您的吩咐,带了一队人马沿着粮道搜寻,在溯原找到了运粮队伍的残骸。”
  “至于粮车……粮车也都被焚烧殆尽了。”
  “瞧着是在路上遇见了伏击,偌大一个队伍竟然毫无还手之力,被屠戮干净,连一个赶来报信的都没有。”
  “末将沿着敌人的踪迹寻了一段,发现他们进了山中,追击已是来不及了。”
  “失了这批补给,营中的存粮,只能支撑大军三日的消耗了。”
  孟副将低着头不敢抬,突闻这么大的噩耗,哪怕他是统帅的亲信,也担心被其怒火殃及。
  出征打仗拼的就是后勤,特别是镇霄关这种易守难攻的关隘,要打下来,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做到的。
  孟副将屏息准备等待统帅发火,但统帅却一直没说话。
  他这口气含得长了,到后面憋不住吐出时,呼吸声在安静的帐内显得格外粗重。
  像是被他的呼吸声惊醒,帐内终于有人说话。
  “三日吗?”
  陌生青年平静清朗的声音格外突兀。
  “足够了。”
  是谁?
  孟副将惶恐不安。
  是谁在统帅开口前就先说话了,不要命了吗?
  正这样想着,孟副将突然察觉不对。
  统帅怎么一点反应也无?
  孟副将余光瞥过去,他发现统帅依旧站在那扇屏风前,一言不发,姿态有些……
  谦卑?
  屏风上暗影动了动。
  那屏风后,竟是有人的。
  透过朦胧的烛光,孟副将窥见一道身影站了起来,而后绕过屏风,出现在人前。
  那是一个穿着青衫,与军中氛围格格不入的青年,一张脸俊秀无比,只可惜眼角一道寸长的疤痕有些瑕疵。
  疤痕紧贴着眼尾,看得出当时情况之危急,只差一丝便会划破眼球。
  那男子姿态闲适,如同在自己家中一般悠闲走到统帅面前,随口道:“话本中常写两军对战会斗将。”
  “可随军这么多次,我还从未见过斗将,也不知那是何等场面,不知这一次能否有幸见识一番?”
  见青年这般作态,孟副将惊疑不定将目光投向统帅,眼睛蓦地瞪大。
  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一向骄傲的统帅垂下了头颅,用他从未见过的恭敬姿态说话。
  “一切皆如国师所愿。”
  第39章 舟上
  笃笃笃。
  房门被敲响了,温渺挽发的手一顿。
  昨夜一直送沈晴回到营帐她才离开,现在她刚睡了一夜从床上起来,还在飞舟上,来找她的,只可能是一个人。
  没有多犹豫,温渺放下了挽发的手,任由长发披在肩上,走过去拉开房门。
  不出所料,是喻珏。
  可是前几日他们两人跟着沈晴去庆军地盘的时候,喻珏还一直对她有些闪避,怎么昨日刚回来,今日就像想通了一样来找她?
  温渺看着喻珏,眼神里表露出疑问。
  怎么了?
  门前,喻珏一身红衣艳得扎眼,气势却弱得很。
  明明是他敲的门,此刻却并不用正眼看人,而是偏头看向一旁,只留给温渺一个白皙优越的侧脸。
  温渺目光自然从上而下扫过他的侧脸。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光洁如玉的额,再往下,轻颤的睫羽像蝶翼一般扑闪,看得出主人的紧张。
  高耸鼻梁上微微隆起的驼峰,并不影响美感,反而更显精致。
  然后是……
  红润饱满的唇瓣。
  像是对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喻珏不自觉舔舐了下嘴唇,喉结短暂滚动,在她的注视下又慢慢红了耳尖。
  温渺有些走神。
  喻珏这几日看着更有人气了些。
  或许是因为这些时日,在她面前,他耳尖总是泛着薄红,白皙的肌肤透出红晕,不再清冷得不像真人。
  “温渺。”
  温渺被这一声唤回了神,看见眼前泛着水光的唇一张一合,说着些她听不懂的话。
  “那些书我收下了,你的心意我也收下了,日后……”
  温渺眼睁睁看着喻珏越说越慢,嗓音带上微不可察的颤意,红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上他露出的肌肤。
  可谓是——
  艳色无边。
  而后他动了动唇,发出些微若蚊蚋之声。
  “我们好好相处。”
  不等温渺作出反应,灵力波动一瞬,眼前空荡一片,已失去了喻珏的身影。
  温渺茫然站在门口,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关上了房门,转身走回妆奁旁,边挽发边思考喻珏刚刚说的话。
  只是送了几本话本而已,早先又不是没送过,为什么喻珏看起来就好像……
  温渺面上一派平静,挽发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好像她送了很不得了的东西。
  那副模样……连带着她竟都生起些微末的燥意。
  温渺克制不住想起了喻珏刚刚说话的情态,但很快,这些杂乱的念头又被她压了下去。
  也许喻珏的意思是,希望他们能成为更好的朋友。
  温渺挽好发,放下手,看向铜镜里一如既往平静的白色身影,垂眸,起身。
  他一定就是这个意思。
  温渺收拾好,推开房门。
  桌上已经备好了丰盛的饭菜,喻珏也已恢复成往日从容的模样坐在桌边。
  虽然他们一直在舟上,但还是没有落下用膳的习惯。
  不过舟上条件有限,没有地方供给他们自己动手,吃的便是提前去酒楼打包好的饭食。
  房门被推开发出轻响,吸引了喻珏的视线,看见温渺的一瞬间,他露出了一个矜持的笑,笑中带着几分还未来得及完全褪去的赧然。
  温渺当然看见了喻珏这个笑,纵然觉得他这个笑中的亲昵不同以往,但长久以来的习惯还是让她下意识回了一个淡笑。
  然后便看见喻珏更加放松的笑容。
  如果说喻珏先前的笑像含蓄的花苞,那他现在这个笑便是彻底绽放的旖旎花朵。
  舒展、馥郁。
  温渺迈步的动作因着喻珏这个笑而放缓了些,随即又很快恢复正常。
  不论如何,他既是愉快的,之前那些小事计较不清,就算了吧。
  温渺这样想着,彻底抛弃了探究刚刚喻珏行为的想法,坐到桌边。
  碗筷已经布好了,喻珏却一直没有动筷,温渺知道,他是在等自己。
  “用膳吧。”
  温渺提醒一声,好让喻珏不要再只顾着盯着自己瞧。
  “嗯。”
  喻珏满口答应,笑吟吟地看着温渺,还是没有动筷,沉溺于这样的观察中。
  自从转变了心态,他才发现温渺怎么哪哪儿都那么符合自己的心意呢?
  眉毛是,眼睛是,鼻子是,嘴唇也是。
  都生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好是令他心生欢喜的模样。
  好可惜,为什么他现在才发现呢?
  喻珏仍记得那日他只是随手打开了书盒,书盒里折好的洁白纸鹤铺满缝隙,翅翼间隐约透出的墨色让他心生好奇,便拆了一只。
  那晚,他一夜未眠。
  这几日他一直在思考和温渺之间的关系,不停地叩问自己的心意,现在才终于想明白。
  自从想通之后,喻珏只觉得心像是一直飘在云端,晕乎乎落不下地。
  在他早先的五百余年人生里,充斥的都是枯燥的修炼和无止境的杀戮,乏味得令人生厌。
  但在温渺身边,他体会到了许许多多新奇的第一次。
  第一次在陌生人家养伤、第一次吃凡界的食物、第一次看话本……
  最重要的,第一次,不出于任何利益的考量被人记挂在心上。
  温渺教了他许多事,她对他好,却不求回报,从来不会对他说一句重话,有什么要求,只要是她力所能及范围,都会满足。
  哪怕他有时候一时兴起,在温渺认真看书的时候突然打断她,让她陪自己做其他事,她也从没有拒绝过。
  温渺的包容和温柔无处不在,他要是不喜欢她才是怪事吧?
  喻珏想得理所当然。
  温渺是他唯一的友人,也会是他将来唯一的——
  思维蓦地停滞,稍许,带着难言的耻意,喻珏脑海中还是浮现出那两个陌生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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