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符面上的纹路杂乱无章,像是胡乱画的。
“这是我以前亲手所制的平安符,祝君日后诸事顺遂,大道可期。”温渺把符纸递出,以做回礼。
喻珏接过后郑重贴身收好,只是脚步却迈不开,一番话在心头辗转了千百遍,还是说出了口。
“温道友,日后再来,那间偏房还会给我留着吗?”他知道这话算得上蛮不讲理了,但还是问了出来。
“如果是喻道友的话,当然可以。”
她的声音向来平和,可喻珏总觉得,今日要更温柔些。
温渺见喻珏听完她的回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要凭着这一眼永远记住她,然后道了一声保重,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喻珏走了。
温渺又回到了一个人住的日子,倒也没什么不自在,就是比起之前,显得过分安静了些。
家里的米缸快要见底了。
温渺用米勺戳了戳浅浅一层大米,上一次添置还是去买竹酒的时候,本来估摸着要吃许久的,谁知道多了喻珏,如今竟然就要见底了,该去城里采买了。
一出门,脸上微凉,温渺下意识抬头,下雨了。
夏日多晴,也多雨。
不过不妨事,温渺折返拿起墙角的油纸伞撑开,细雨蒙蒙,她行走在山林间,是唯一一抹亮色。
因着下雨,街上没什么摊贩,只有铺子还开着门。
温渺带着满身寒意,随意找了间米铺进去,抖落伞上汇聚的水珠,店里的掌柜昏昏欲睡。
“要十五……不,四十斤新米。”
温渺突然想起了阿乐兄妹,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了,今日正好顺便去看看。
照例选了个隐蔽地方把米放进了储物袋。
修士记性都不差,因此,温渺很轻松就循着记忆找到了阿乐住的地方。
本就破败的木门已经彻底变为残渣散落一地,仍有些倔强的碎片摇摇欲坠地挂在门框上不肯掉落,彰显着曾经遭受过怎样的对待。
出事了。
温渺看见这幅场景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不再顾忌,神识扫过,屋内两道微弱的生命气息紧紧依靠在一起。
还好,人还活着就行。
跨过门槛,小院里添置的东西都没了,那个缺了口的大水缸也被砸得稀碎。
温渺没有再去小厨房看,她已经能预料到里面是一副怎样的情景了。
“阿乐。”
温渺走进里屋,声音轻柔地对着床上一团朦胧的黑影喊道。
听见她的声音,那团影子一动,露出那张熟悉又黝黑的脸来。
“……恩人?”
阿乐听见这声音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看清了那张脸,有些局促和羞愧地低下头,这才几天不见,他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幅样子。
“温姐姐好。”
菖蒲依偎在阿乐怀里,脆生生地喊。
她现在的状态看起来比初见时好多了,不再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而是有了些小女孩的活力。
温渺走到床边,新的被褥也不知
道到哪儿去了,阿乐身上盖着的是原来那床泛黄的旧棉絮。
不知道他几日没有梳洗过,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酸臭味,但温渺的表情却没有变过,好似闻不到一般。
“腿怎么了?”
阿乐一直没有下床,姿势也有些别扭,怕不是伤到了腿。
阿乐紧张地攥紧破了洞的被子:“不小心磕到了,过两天就好了,还是能走动的。”
说完,他就想要起身走两步给温渺看看。
温渺按下阿乐的肩膀,没让他逞能:“东西都去哪儿了?”
阿乐偏开脸,没有说话。
但菖蒲年纪小忍不住,委屈巴巴地说:“被坏人抢走了……”
还要再说,却被阿乐轻拽了一下手。
阿乐摇头示意她别说话,他们麻烦温渺已经够多了。
温渺看出来阿乐不愿意讲,冷静道:“你可以不管自己过得有多苦,可菖蒲还这么小,真的受得住吗?”
这番话直击阿乐要害。
他身子僵住,下意识低头去看小小的菖蒲。
明明五岁的年纪,却瘦小得跟三岁孩童差不多,懵懂的眼睛充满信任地看着他。
看看菖蒲吧。
阿乐听见有人在他心里说。
难道要为了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和不知所谓的坚持,让年纪小小的她吃尽苦头吗?
明明能抓得住最近的机会就在眼前,难道就这样放走吗?
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除了菖蒲,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阿乐下定了决心。
他掀开被子,忍着腿上的疼痛,跪在床上深深埋下头,语气谦卑:“求您教我武功。”
温渺看着他,语气平静:“我立过誓,不会收徒。”
被拒绝了。
阿乐眼神暗淡之际,又听见她说:“不过教你几招防身倒没问题,只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这里。”
温渺就这样平静地看着阿乐,看着他五指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反反复复,在内心挣扎良久,才嗫喏着说:
“……因为我是女子。”
第8章 公道
女子?
阿乐不再刻意压着嗓音说话,声线就很明显了。
如今再看,作为男子她的身材过分瘦削了些,作为女子倒差不多。
只是身为女子又怎样?
温渺为这话短暂的疑惑了一会儿,继而又想通了。
是了,这里是凡界,不是修真界。
凡界不论天资,不论悟性,以男子为尊,女子为贱。
阿乐如今十四有余,在凡界已经可做人妇,若是找了人家收养,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嫁出去,到时候势必会与菖蒲分开,她肯定是不愿意的。
但她一个女子带着幼妹,没有长辈护持,在这乱世无异于一块引人觊觎的肥肉,因此,阿乐只能把脸涂黑,少说话,即使说话也要压着嗓音尽量粗哑。
阿乐没敢抬头,心情忐忑,她听见一道声音从身前传来。
“那你想要跟我走吗?”
她难以置信地抬眼,温渺的态度却很认真。
阿乐几乎听见心跳得快要从胸腔蹦出来的声音,自从碰见温渺,一切都好像梦一般美好,甚至都没有思考,她一口应下:“想!”
听了阿乐的回答,温渺就转身蹲在床前:“上来吧,先去医馆看看你的腿伤。”
阿乐犹豫,低头看见自己脏污的衣服,又看了眼温渺整洁的白衣,有些自惭形秽,踌躇着不敢上前,小声说:“恩人,我能自己走。”
温渺没有动,依旧保持着微蹲的姿势,嗓音温和:“不用叫我恩人,你随着菖蒲叫便是。如果以后要跟着我,那就听话。”
阿乐听了,小心翼翼爬上温渺的背,那不算十分宽阔,但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温渺背上阿乐,低头对着小小的菖蒲柔声道:“菖蒲,抓住我的衣角。”
温渺定然是不会让菖蒲一个小孩在这混乱的地方等她们回来的,于是,三个人一起出了门。
温渺背着阿乐找到了最近的医馆,里面只有一个眉慈目善的老大夫。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家医馆了,早先给菖蒲抓药时,就来过一回了。
因此,她也知道这里只有一个姓闰的心善老大夫独自经营。
闰老大夫看见她们这奇怪的组合也没有多说什么,让温渺把病人放到专门的床榻上,丝毫不嫌弃阿乐浑身脏兮兮。
“麻烦闰老大夫看一下她的腿。”温渺道。
闰老大夫点头,拿了个矮凳坐下,查看了一番阿乐的伤势,表情严肃:“怕是伤到骨头了,这样吧,我给你固定一下,抓几副强身健骨的方子,每日坚持喝,两月内都要少走动。”
他摸了摸蓄起的长髯,又给阿乐把脉,语重心长:“这身子骨太弱了,气虚血亏,是多病之身啊!若是想以后少受苦,一定要好好补补,把底子重新养起来。”
闰老大夫当然知道阿乐这幅模样定然是买不起任何补食的,他这话看似是在对阿乐说,实际上是在叮嘱温渺。
温渺当然也看出来了,她往下牵起菖蒲稚嫩的手,把她往前轻轻带了带:“大夫,劳烦您给她也看看,她前几日发了烧,有没有落下什么病根?”
菖蒲乖乖地顺着温渺的力道往前走两步,任由眼前的老爷爷给自己把脉。
闰老大夫怜爱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才将手搭在她瘦弱的腕间。
“没什么大毛病,也是身子太虚,日后好好补补,就能健实起来。”
温渺点头,记住这事,就跟着大夫去抓药了。
抓完药,大夫简单处理了阿乐的伤口,温渺就背上阿乐,带上菖蒲先回到了她们那个小小的家。
“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温渺偏头问背上的阿乐。
阿乐摇了摇头,又想起温渺看不见,出声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