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罗芝狐疑地挑眉:“如果你只是摩美战略部门的顾问,为什么穿得这么高级?那些工作人员看上去还都认识你?”
名利场上的人,踩高捧低早是本能反应,谁手上握着好牌,谁身后有资本撑腰,都是一目了然的事。乔尔举手头足间,一堆人前呼后拥,对他恭维巴结,很明显不寻常。
可是乔尔无所谓地耸肩:“那就是高级顾问呗。”
罗芝:……
“别糊弄我,乔尔,”她眯起眼,不依不饶,“讲真,你真不是什么隐名埋姓的富二代,好端端的酒肉日子不过,非要来体验人间疾苦?
她是什么神奇体质,上班走霉运,隐形大佬倒是一撞一个准。
乔尔笑出声,语气无奈而温柔:“不是,真的不是,你大可放心,战略部门是摩美的门面,掌握着项目决策和投资方向,今天来了几家海外的新能源科技集团,之前就跟摩美接洽过投资意向,这种情况下,我们部门倾巢而出,忙着维护关系,自然比平时活跃一些。”
倾巢而出……
罗芝嘴角抽抽,心想你在口出什么狂言,就你这成语水平,这边建议回炉重造。
可是乔尔话锋一转,盯着罗芝:“好了,盘问完我,也该问问你了。”
“我?”罗芝一愣,下意识想说“我又没什么好问的”,但很快反应过来,赶紧摆手急解释:“不是,我真不是故意的!当时我在洗手间换衣服,听到主持人声音,就想找个不起眼的侧门悄悄溜进去,谁知道涌进来一群人,那条通道又偏又没贴标识,我根本不知道是通往红毯的……”
她说着说着,自己都泄了气。
这话,现在再怎么解释,恐怕也没人信了。
乔尔耐心点头,深表理解,然后开口:“你怎么开始学油画了?”
罗芝:“哈?!”
“我以为你比较喜欢漫画,就像……”乔尔似乎不太熟悉,认真想了一会儿才说出口:“就像吉卜力那种风格的。”
罗芝一震,杏眼瞪得更圆:“你怎么知道?”
然而对方摊手,神色坦然:“上次你给我看你的资本回报率笔记,反面画着一只撑伞的龙猫,还有一排蘑菇屋,虽然是随手画的,但很可爱,看得出来是童画风格。”
罗芝脸一红,耳尖也烧起来了:“啊……哦。”
——若是当众出糗这个毛病能改,那一发呆就随手大小画这个症状,也一并改了吧。
乔尔低声笑:“想画画就去画吧。这种峰会意义不大,真不想来,维德也不会介意的。”
“怎么可能不介意?”罗芝小声嘟囔,“他要真不介意,就不会专门叮嘱艾雅过来提醒我了,分明是司马昭之心……”
好家伙,她的成语也被带跑偏了。
“你很介意他对你的看法吗?”乔尔的语气又淡了几分,明明两人相对而立,他并没有挪动,但罗芝就是觉得他的身影似乎远了一点。
罗芝很诚实,诚实得开始胡说八道起来:“介意啊,他是我的老大,他指哪儿我得打哪儿,上次随口叫我去做调研报告,等没日没夜地赶出来,又说不要了,不仅不要,连个名分都不给我!用完就扔,这谁受得了……”
乔尔的脸白了又白,喉结轻微滚动,似乎是拼上半生涵养,才把话咽了回去。
忍了半天,生硬地蹦出一句:“那你就去跟他要个名分——你不是想升职吗,那就去表达你的诉求。”
说是这么说,但感觉他一字一顿,带着恨劲儿,都快把牙咬碎了。
“你说的对,我的确应该勇敢一点,”罗芝点头,深以为然,“我以前太怂了,现在应该强硬起——哎,你怎么了,乔尔?”
乔尔猛地起身,拿起脏了的纸巾,沉着脸走到路边的垃圾桶,“咔哒”一声,扔了进去,声音都发闷:“……没事。”
罗芝:???
“罗芝姐,你电话响啦。”艾雅拍拍罗芝的肩膀。
罗芝回神,赶紧接起电话,嘴角挂着谢意无声地向艾雅道了句“谢谢”,后者识趣地退开。
“喂,妈?”
她还沉浸在
酒会奇遇和与余珍霓过招的兴奋中,声音里竟带着点雀跃。
一雀跃,就忍不住主动关心起来:“你最近怎么样,肚子还疼吗?五一假期我回去看你好不好?”
电话那头,母亲却冷笑一声:“回来干什么,疗情伤?在外面失意了想起来往家里跑了?早跟你说那人不靠谱,你当时耳朵长哪儿去了?”
罗芝:“……啊?”
她这才反应过来,母亲说的是关狄。
关狄,哦,是了,她跟关狄分手了。
五周年那天他们大吵一架,后来在医院两人更是无情地揭露彼此的伤疤,她终于承认关狄捉襟见肘自卑敏感得让她不齿,而关狄也痛斥她虚荣冷漠不愿为男朋友做哪怕一点儿牺牲的自私。
相处五年,他们对彼此人性里的弱点一清二楚,于是在最后时刻破罐子破摔,掀翻了所有的底牌,哦不,这哪是掀底牌,这是连桌都掀飞了。
奇怪的是他们所指责的内容全是人性,却无关爱情,他们贬低对方的事业,嗤笑对方为人处事的逻辑和态度,甚至指责对方的身世和家庭,却只字不谈在单纯的恋爱关系中,有无任何遗憾或怨恨。
更可笑的是,撕破一切遮羞布后,关狄竟然还问她,等他调派回来还要如何如何,罗芝也是匪夷所思。
她需要疗伤吗?
按理说,五年恋情一朝结束,该悲痛失落,情绪失控……但这些典型反应,罗芝一个也没有。
有几次路过熟悉的餐厅,她站在门口,面无表情,想不起两人共餐时的快乐,只记得十次里有九次是她主动买单,买完还要编些体面的理由,别让关狄下不来台。
回望过去,罗芝觉得荒唐又好笑。
这些日子,她依旧像之前一样,加班做报表,写更多的代码,修更多的bug,路过的同事都恭喜她换组,羡慕她运气好,得维德和乔尔两个大佬青睐,妥妥的天选之女,以后的仕途定然一片坦荡,前程无量。
罗芝:。
那一刻她竟然理解了琦芸——当初琦芸分手的时候,众人也这样拼命夸她,夸她潇洒果断,拿得起放得下,夸得琦芸不能露出一点怯意,夸得她必须更加精神抖擞,更奋力地跟生活对抗,直到赢给所有人看。
她们别无选择,她们必须胜利。
“女孩子家家的,青春就这么几年,清白更是只有一次,你到底有没有数?当初要你分你不分,硬处到现在又要撕破脸,你现在年纪大了,到底还想折腾什么?”
罗芝:……
几次张嘴,还是没说出话来。
她其实想跟母亲说,她听了她的话的,从小到大,她不管如何不情愿,都是听话的。
但她突然觉得这样解释没意思,很没意思,她突然什么都懒得说。
她永远在为自己辩解,虚弱地,可怜地,却又那么坚持不懈。
她有时活泼主动,有时善良退让,不管何种姿态,她都是诚恳的,她以为这样就能打动母亲,她以为只要自己乖巧一点再乖巧一点,母亲就可以收回那些难听的话,不再用言语的利刃伤她。
全是妄想罢了。
罗芝捏着电话,咧嘴一笑:“妈妈,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是才‘好时候’?”
母亲一愣,警觉地反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罗芝揉了揉太阳穴,语气疲惫,“我只是想明白了,妈妈,我最大的误会就是只要我多说一点,多表现一点,你就能多了解我一点……但我错了,你根本就不想了解我,你根本也不在意我。”
母亲急了,嗓音一声高过一声:“你是我女儿!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我不了解你我了解谁?我不在意你我在意谁?啊!?”
“在意你自己啊。”
罗芝用了平生最大的努力,控制着声音不颤抖,她把手指掐得发紫,拼尽全力维持住一种自然又平静的语调:你在意自己的掌控感,在意自己的期望有没有被满足、情绪有没有得到宣泄……这么多年,我给你当老公当儿子,却没当过几天女儿,我也累了,不想再扮演这些与我无关的角色了。”
罗芝挂了电话。
她胸腔剧烈起伏,心脏跳得像要炸裂。
最后几句话,她的声音抖如筛糠,也不知道母亲听清了没有。
她抬手一摸脸,果然两行眼泪早已滑到下巴。
一生气就先委屈,一吵架就先掉眼泪,好憋屈,好没出息!
罗芝骂了自己一句,然后跑到洗手间,终于大哭。
十分钟后,她回到工位,依旧心潮起伏。
她努力想静下心来,当初医生怎么说的来着?训练呼吸,减轻焦虑,冥想是很好的选择。
她赶紧翻出手机,手忙脚乱地下载了一个冥想app,飞快注册,点开首页那个大大的“适合初学者引导冥想”,视频时长十分钟,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