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还是回到李缮上。
“他性子狂悖嚣张,不是个好相与的,况且,我家毁约在先,他定是多有不满。”
她轻抚窈窈面颊:“你嫁过去后,若受不住他那性子,你便哭,总归是夫妻,你哭起来好看,能将他的心泡软的。”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但凡谢家不在五年前那场战事里,如此失势,也不用窈窈淌这浑水。
窈窈郑重点了点头。
这一年倏忽而过,等谢姝听说妹妹要嫁李缮,已经是年后。
谢姝颇有不满,但也无力回天,趁着回娘家,她拉着妹妹的手,嘱咐道:“若那李缮敢对你不好,你尽管来找我,不然你直接来我这儿住,薛家有的是房子。”
窈窈笑了下:“这不符合规矩。”
谢姝也知道,只是难免担心,再者,在她看来,窈窈会嫁李缮,也是因为她没嫁成。
她叹气,道:“终究是让你替我一回。”
窈窈摇头,道:“没有什么替不替的,婚姻便是缘分,是李家与你无缘。”
谢姝笑了:“你啊你。”
目下所有人都觉着,这门婚事极为不利于窈窈,母亲担心,姐姐抱不平,反而显得窈窈心静如水。
倒也不是她对这婚事有所期待,只是她素来如此,一旦接受一件事,便不再埋怨。
大亓订婚后的男女,在婚前见上一面是寻常,不过这种事一般是男方家主动,李缮从未主动过问。
这让窈窈觉得轻省。
不过二月出头的一日,她还是意外见到了李缮。
那天她和卢夫人去寺庙上香,下山回去时,突的听闻一阵“嘚嘚”之声,像是牛蹄声,但十分之快,牛从来没跑得这么快、这么清脆。
窈窈好奇地撩开帘布,只看远处,一匹玄黑的骏马掠过官道。
窈窈看得有点呆了,她知道马,但见过马的次数屈指可数。
大亓连年战乱,马匹珍贵,渐渐的,世家之间流行起牛车,并以牛车定尊卑,许多像窈窈这个年纪的姑娘,确实很少能见到马。
马上男子衣袖翻飞,捏着缰绳,又轻盈又矫健,熟练操纵者跨。下的马匹,携风卷云闯入眼中,犹如吸满墨汁的笔下骤然发力、浓重的、锋利的一道横。
卢夫人也瞧见了,她都不用叫人查,便知道:“能在这儿如此放肆纵马的,只有李侯……”
自打回京这段时日,李缮不是纵马寻欢,就是吃酒作乐,可谓是极尽享受自己卖命得来的成果。
对这种行径,洛阳世家见怪不怪,寒门出身的人,一旦尝到了权势与享乐的滋味,就会迅速沉溺其中,不复壮志,向来如此。
而李家如今有这种势头,是他们乐见的,甚至是鼓励,只待李家自取灭亡。
此时马匹没入树林阴影,又飞奔而出,前面有几个公子哥等着李缮,李缮勒马,传来公子哥们的喝彩。
若李缮只是个外人,卢夫人最多摇摇头,但李缮即将是自己二女婿,她心情是难言的沉重。
见状,窈窈放下帘布,挡去了外头的光景,她转过头,对母亲笑了笑,说:“我们回去吧,娘。”
…
官道上,王家行九的王九拊掌大笑:“不愧是战场上练出来的本事,李兄厉害!”
萧家的子弟也附和:“是了,别说洛阳,就是咱们大亓,李兄敢说自己骑术位居第二,那第一名没人敢领啊!”
这话未免恭维过头,但似乎说到了李缮心坎上,他带着点漫不经心,笑道:“无妨,谁敢认第一,我就敢与他比。”
几人:“那我们头一个不敢!”
正说着,只看隔着一片林子,另一条山道有一辆精美的牛车,正缓缓步下山,与这儿的热闹相比,是十分宁和。
王九眼尖,道:“那好像是谢家的车。”
“车上就是李兄的未婚妻?”
李缮的笑意微沉。
王九:“这谢家结亲虽然是好,却将大姑娘换成二姑娘,是有些落李兄面子了,这二姑娘想必不比大姑娘。”
另一人道:“也不能这么说,我从前一次走错了路,在一场宴席,意外见过小谢,只能说……”
他卖了个关子,等其余人等不住,才透露出来:“其姿容不亚于大谢!”
“真的么?”
“其实我也有听说……”
听旁人这么堂而皇之地点评自己的未婚妻,李缮倒是不气,只俊目微沉,道:“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嫁进李家了。”
这口吻十分狂妄,让几人都愣了愣,转而一想,李缮早就飘得不着地,认为自己是一等世家,而嫌弃谢家,也是寻常。
他们跟着起哄:“没错,谢家算什么!”
……
这日李缮一行逗留得很晚,直到月上中天,城门早就关闭了,几人方回去,闹出很大动静,洛阳守备再不愿,也得给这新贵开门。
王九几人再约,李缮无有不应。
回李府的时候,李缮的参将辛植赶紧冲上来:“将军快别进门了,主君知道将军如此不着家,正气得跳脚呢!”
李缮冷笑:“他有什么好气的?”
融入洛阳世家,成为其中一部分,不正是李望所求。
倏地嗅到一股香气,是王九几人都用的香粉,彼时洛阳正是兴起男子用香的时候,一整个洛阳城,美人犹歌舞,豪门掷千金,充斥着与战场截然不同的奢靡。
李缮和他们呆久了,气味也沾在衣服上。
他褪下织金广袖外裳,丢给辛植,淡淡道:“烧了。”
便阔步朝正堂走去。
第4章 如此狂妄
虽则李家如今一门二侯,天子也阔绰赐下宅邸,但宅邸还要修,李家人口少,不急着搬过去,此时还是在那个简陋的正堂,李望背着手,来回踱步。
钱夫人劝他消消气:“狸郎应当不是这种人,便是他一时被富贵迷了眼又如何,我虽久居后宅,也知道打仗是要掉脑袋的,他十几岁开始就出生入死的,如今憋久了,玩乐一下情有可原。”
“况且是你非要他娶谢家女,他使点性子,又如何?”
想来是儿子和自己怄气,总不至于是真迷恋着繁华,李望面色稍霁。
这时,门口打络子的李阿婶敲敲门:“郎君回来了。”
钱夫人赶紧迎上去,这时节天还阴冷,李缮竟没穿外裳,她惊讶:“你外衣呢?”
李缮:“脏了。”
钱夫人想起现在不是该问这个的时候,又说:“你今天玩太过了,快跟你爹认个错,就说下次不这样了。”
李缮道:“我何错之有,洛阳果然好,官道又直又长,跑起马来,不是泥沙路能比的。”
一句话,把李望的火气又拱起来,他直指他:“你你……你以为你这样放纵自己,谢家就会主动退了婚事么?”
旁人不了解李缮,李望和钱夫人却清楚的,李缮并非贪图享乐之辈,那他这么做,唯与不合心意的婚事有关。
李缮轻哂:“我如此放纵,他谢家
却没话,上个女儿嫁了,若这个女儿再有意外,他家还能再过继一个嫁给我。”
他既说谢家卖女,也讥讽李家,谢家出尔反尔在先,却舍不得李家的富贵,李家舍不得谢家的发达根系,想以此跻身一流世家。
钱夫人听不出机锋,一味点头,李望却怒极,他抽出腰间鹿皮腰带朝李缮打去:“小子勿狂!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李家!”
钱夫人惊叫:“哎呀别打!狸郎你快躲啊!”
李缮却站在原地,皮鞭打透肉,后背雪白中衣隐隐露出血痕,他也不为所动。
李望抽了两下,见到李缮黢黑的眼眸,不由一骇,停了下来。
李缮轻动肩膀,背上的伤口远不如少时被李望揍的时候疼。
他看着李望,扯扯唇角:“父亲,你老了。”
…
李缮出了正堂,辛植刚烧完外衣,拍拍手上的灰尘,赶紧追上来,道:“将军。”
李缮淡淡“唔”了声,突的问:“婚期是哪一日?”
辛植汗颜,这都定下婚期一月有余,将军居然不知道婚期,他道:“三月初七。”
李缮忽的又说:“胡人使臣到了?”
辛植:“是,前日到洛阳。”
议降少说得三个月,从胡人战败到现在,使臣刚跨过山水,带着可汗的诚意来洛阳,接着还得磋商。
辛植道:“不过到将军大婚的时候,应当也好了。”
李缮:“是该好了。”
…
倏忽寒冰消融,到了二月底,离李家迎亲没多少日子,大亓和胡人议和的条件出来了:
胡人愿意请降,自定元七年起,每年向大亓朝贡骏马一千匹,各种香料共一百石,黄金千两,送公主和亲等。
这让大亓朝堂很是兴奋,国库亏空已久,这是难得的甘霖。
只一点,胡人希望大亓归还被俘虏的奉天王拓跋骢,并且指名要李缮把人送回前线,否则宁为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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