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她背着佟格格离开,行至半道,忽而听到身后少女哽咽道:“暗六,若你有为难之处,可将所有罪责推到我身上,我已罪孽深重,无妨再添新罪。”
吕云黛愕然,继而含笑道:“格格,奴才先谢过您的大恩。”
将佟格格送回去之后,吕云黛折步去瞧瞧爹娘。
吕观稼那老匹夫,今日逞能猎杀斑斓大虎,不慎被虎爪抓伤胳膊,她得去看看老匹夫死了没,死了也好。
六年来,娘对吕观稼的报复从未停止,她娘亲也是狠人。
吕观稼这些年来从不被允许歇息在娘的房内,还得随时承受心爱之人发疯的后果。
仅仅只是去岁一年内,吕观稼身上就被娘捅出三个血窟窿。
老匹夫差点没熬过来,苏醒后脸皮更厚了,硬生生在娘的房门口雷打不动守了六年。
青顶帐内,吕观稼左边胳膊上缠绕着白纱,面无血色。
此时他正蹲身伺候樱娘洗脚。
“水够热吗?”他轻柔摩挲爱妻玉足。
翁氏盯着他染血的胳膊,冷笑着伸手用力一压,白纱顷刻间染红。
“老东西,你今日怎么没死在虎口下?当真是让人失望。”
男人并未停下伺候她洗脚,反而笑着将身子前倾靠近她,方便她戳伤口痛处。
翁氏有一瞬愕然,想起死去的孩子们,她眸中愤恨,伸出指尖戳进他才缝合好的伤口。
她下了死力,手臂上的青筋都鼓起。可那人却还在耐心的为她擦脚。
气死了,翁氏瞬间失去报复的快意,抬腿一脚踹翻脚盆,洗脚水溅满他俊雅的面庞。
“吕观稼,滚出去,我要歇息了。”她恼怒抬脚踹了他。
“樱娘,今日那张虎皮极好,今年入冬,你就能盖上暖和的虎皮毯。”
“我还猎了火狐和白狐皮料,回头给你做斗篷。”
吕观稼眸中缱绻爱意溢于言表,自说自话,仿佛没瞧见爱妻怨恨的目光。
伺候爱妻就寝,吕观稼趴在狭窄的四方桌上就寝。
翁氏躺在软榻上,本想继续对他恶语相向,让他滚出去,可想起这是木兰秋狝,四周住着他的上官和同僚。
罢了,今晚就让他歇息在帐内吧。
翁氏困顿的闭眼,耳畔是男人压抑的咳嗽声,他入秋开始,就被她折磨的大病了一场,九死一生,险些没熬过来。
可那又如何?他折磨了她九年,她只不过以牙还牙而已,才折磨他六年罢了,她必须折磨够九年,才能勉强咽下恶气。
此时咳嗽声渐行渐远,男人竟急步离开了帐内。
他在帐外咳嗽一阵之后,才回到帐内。
翁氏扯过锦被,遮住半张脸,身后传来窸窸窣窣声响,翁氏大惊失色,转身竟瞧见吕观稼躺在床边的脚榻上。
“你!”
“樱娘,你别生气,我难受的厉害,我就躺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就好,我好难受,让我缓缓可好?”
翁氏到嘴边的恶语堵在心口,她闷闷背过身,不去看他苍白的脸颊。
可闭上眼,鼻息间却是淡淡的血腥气息。
翁氏深吸一口气,坐起身来。
“吕观稼,你臭死了,我给你缝伤口。”
男人满眼委屈,嗫喏道:“是不是缝好伤口,我就不能再留在这?若是,我不缝。”
吕云黛才靠近爹娘青顶帐,就听到吕观稼可怜兮兮的声音。
她脚下一踉跄,啧啧,老匹夫越来越有心计了,单纯的娘压根就不是老狐狸的对手。
吕云黛绷着脸,将药丢给伺候的死士。
帐内,吕观稼小心翼翼抓住樱娘的袖子:“樱娘,我可否睡在你身边?脚榻就好。”
“六年了,我们还有多少个六年?告诉我,我该如何做,你才能原谅我?”
“除了死,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并非贪生怕死,我只是卑劣的想多陪陪你。”
“樱娘,告诉我,我该如何做..告诉我..”
衣袖传来温热的濡湿感,翁氏却并不为所动。
“樱娘,若你不在了,我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吕观稼,我不稀罕你为我殉情,我恨你!滚!”
发现她眸中慌乱,吕观稼忍不住潸然泪下,没想到,她最为抗拒他的理由是这个,她竟残忍的想将她自己,彻底从他心底驱逐。
他含泪抱紧她,泣不成声:“樱娘,我余生只为你而活,无论你做什么,无论死生,我永远不会再独留你一人。”
“你放开我,吕观稼,你滚出去!”翁氏急的拼命推开他的怀抱,可他却卑劣的将受伤的胳膊靠近她,让他无所适从。
分不清是第几次让他濒死之后,那一晚,她痛苦的抱着昏迷不醒的男人痛哭流涕许久。
分不清对他到底是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
她只知道她苏醒之后,唯一的执念就是想让他死,这些年来,她也的确在不遗余力让他死。
她在他身上留下十九道足以致命的伤痕,可只要他还有一口气苟延残喘,第二日,她一定能看到吕观稼站在房门前等她。
他这些年来既要承受她的报复,更要殚精竭虑斡旋宦海仕途,她岂会不知他过的有多艰难。
复仇之后,怨恨转而沦为彷徨和不安,她注定短折而死,何必再与他纠缠不清。
是以,这两个月她彻底放下了仇恨,并未对他下狠手,她不愿再互相折磨,想放过自己,也放过他。
只是他今晚那番话却犹
如当头棒喝,翁氏彻底慌了神。
痛定思痛,她决绝含泪推开他。
“滚!”
“好,你别生气,我这就走。”
吕观稼抱着被子,回到四方桌前乖乖趴着歇息。
翁氏背对着那人,他的目光太过炙热,即便她不曾去看他,依旧若芒刺在背。
.......
吕云黛从未料到会在木兰围场见到小七。
此时他穿着一身小太监装束,正混迹在几名端着托盘的太监中。
吕云黛曾在准噶尔看过小七的真容,是以,他一眼就认出小七。
此时小七恰好抬眸,二人对视片刻,默契点头。
吕云黛拔步离开,来到胡杨林深处等候。
不消片刻,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六子,我和小八找了你一整晚。”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待在准噶尔,此生都别再回来吗?”
“六子,事关生死,我不得不来。”暗七面色无比凝重。
“六子,佟家的蛊虫和解药都有问题,解药是慢性毒药。”
“那解药只是在安抚子蛊,待服满二十年解药,等待我们的并非自由,而是死亡。”
“雍亲王该很清楚,为何他不曾与你提及?”
“不可能!”吕云黛呼吸一窒。
不可能,事关她的性命,四爷若知晓这个秘密,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她。
“小七,凡事都讲究证据,你又从何得知解药有问题?”
暗七满脸绝望,颤声道:“六子,你给我的新解药,我没舍得服用,想着省几颗解药,熬到三十岁之后,若佟家不给我解药,我再用你给的解药苟延残喘几年。”
“可去岁我过完三十岁生辰之后,发现我的身体不对劲,诡异的呈现断崖式衰败。”
暗七语气哽咽,忽而一把掀开遮掩的面具,露出一张满是褶痕的苍老脸庞。
“原以为服役满二十年后,等待我的是一场注定不得善终的杀戮,我还心存侥幸,认为我殊死搏斗还能有一线生机,却没想到,从一开始,他们就在防着我们活下去。”
“小七..”吕云黛大惊失色,小七今年才三十一,只比她大四岁而已,而此时他看上去至少有六十岁。
“小七,我给你的解药服了吗?你快些服用啊,那是紫禁城暗卫用的解药。”吕云黛焦急追问。
“服了,我意识到不对劲之后,立即服下你给的解药,可压根无法逆转衰败的状态,可能我服用的太迟。”
“六子,这些时日,我秘密查探过从前隐退的暗三和暗五,他们曾经留下隐居的住址,只不过都找不到人,暗五死在隐居的山谷竹舍多年,骨骸极为诡异。”
暗七语气顿了顿,不忍细说,此刻六子的神情已然濒临崩溃。
“六子,暗七说的是真的,正好紫禁城里有一位暗卫前些时日隐退,我与小七查过他隐退后的行踪,他死得很惨,我眼睁睁看他在我眼前从血肉之躯化为枯骨黄沙,尸骨不留。”
暗八闪身来到崩溃的六子面前:“你还记得死在凶宅内的暗一吗?当年她一瞬间化为红粉骷髅的惨状,到如今我还觉毛骨悚然。”
“可暗一那年才二十六岁,还不到濒死的时候,又是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暗一?”
暗七眼见六子满目苍凉,犹豫片刻,忽而咬牙道:“当年除了你和小八之外,所有伺候四阿哥的暗卫都参与了对佟家和四阿哥的报复,若非六子阻拦,四阿哥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