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吕云黛拔步入内,屋内弥漫着刺鼻的药味,此时张廷玉正奄奄一息躺在床榻上,桌案上放着一碗汤药。
吕云黛将汤药端到床前:“公子,您是在为四娘殉情吗?”
张廷玉暗淡的眸子倏然瞪大,显然是被她猜中了心思。
“与你无关,若银子不够,找青荇,这些年耽误你大好韶华,是我的错。”
张廷玉觉得自己真是无耻至极,时隔多年,面对清荷那种奇怪的悸动,今晚再次出现。
他痛苦捂着嘴角,难受的溢出猩红来。
不,他不能再背叛四娘。
“四娘,等我..四娘...”眼前浮现心爱之人的音容笑貌,张廷玉虚脱的甚至无法抬手,急得掉泪。
吕云黛看他愈发虚弱的神色,吓得伸手替他把脉,待探查到他的脉息之后,她惊的抓紧他欲要逃离的手腕。
“衡臣哥哥,你快喝药!”话音未落,吕云黛愕然捂嘴。
方才情急之下,她忘记伪装成清荷的声音了...
“你...你是..”张廷玉喜极而泣,艰难爬起身,却压根无法坐起身来。
眼看他要跌倒,吕云黛忍不住伸手搀扶他,被他紧紧拥入怀中。
“四娘,我是不是疯了..四娘,你带我一起走,可好?我们再也不要分开,求你带我走,四娘..”
吕云黛愧疚的潸然泪下,早知道她的死讯会险些逼死衡臣哥哥,她就该告诉他一声。
“衡臣哥哥,喝药可好?”吕云黛含泪重新端起汤药。
“好,你不要再离开我,你让我做什么都成,四娘,我的四娘。”
张廷玉一只手攥紧她的手掌,另外一手迅速接过药盏一饮而尽。
喝完汤药,他伸手去揭她脸上的伪装,却找不到破绽,急得忍不住呜咽。
吕云黛低头忍泪,用特殊的手法将面具揭下。
“衡臣哥哥,施清荷与青荇小哥情投意合,她此刻在湘妃竹林等青荇,可否成全这对有情人?明日,她就只是绣娘施清露。”
“好,都听你的。”
“青荇,去吧。”
守在门外的青荇将屋内的对话听在耳中,拔步冲向竹林。
此时张廷玉牵紧四娘的手,激动的不知所措,唇瓣翕张着,却说不出话来。
吕云黛搀扶着他躺回到床榻上,他的手始终紧紧牵着她的手。
“四娘,我想抱抱你,可好?只是拥抱。”
他的身子太过虚弱,必须保持情绪平和,吕云黛乖巧点头,和衣躺在他身侧。
“衡臣哥哥早些歇息,我就在你身边,哪儿都不去。”
“好,四娘,我好困,我真的好困,容我歇息歇息,自从为你扶灵安葬之后,我就睡不着,我睡不着..”张廷玉虚弱喃喃着,缓缓合眼。
吕云黛忍不住愧疚的落泪,他竟然为她扶灵..
只有至亲或者挚爱的夫君才能为她扶
灵,他才刚丧妻,竟不顾世俗眼光,毅然为她扶灵。
他连名声都不要了...
吕云黛侧过身,依偎在衡臣哥哥怀里,在他满是药味的怀里,与他一道沉沉入睡。
第二日清晨,吕云黛一睁眼就看到张廷玉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她瞧。
她以为自己流口水了,于是惊的伸手擦拭嘴角,却没摸到口水。
“衡臣哥哥在看什么?”吕云黛纳闷。
“我在看你,想余生都与你厮守,日日睁眼都能看见你,除了你,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四娘,”
“衡臣哥哥,我早已不是清白之身,甚至还生过孩子,这些年,我的人生过得肮脏至极,你会嫌弃我。”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此情不渝。”
“我想吻你,可以吗?”张廷玉小心翼翼说道。
吕云黛想起来昨晚清荷说,张廷玉这些年孤苦凄清的独自住在前院书房里,身边连个伺候的奴婢都没有,到嘴边的拒绝,再也说不出口。
她主动吻他苍白的唇,口齿间都是苦涩的味道,那苦涩一路滑进心底,凄凄凉凉的悲。
如果没有那场天意弄人的意外,她早就嫁给衡臣,成为他的结发妻子。
只可惜,世间没有如果,只剩下苦涩的因果。
他的吻与他清润如玉的性子一样,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他当真是正人君子,说吻,就真的只是浅尝即止的吻,再无任何僭越。
明明他的呼吸都早已凌乱不堪,眸中欲色灼人,明明他贴近的身子早就动了欲念。
此时身后传来敲门声:“公子,您该服药了。”
吕云黛赶忙分开唇瓣,起身披衣。
将门打开窄缝,接过门外小厮递进来的铜盆与食盒,吕云黛端着铜盆来到床榻前。
张廷玉虚弱的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她悉心伺候他梳洗,搀扶他起身用膳,吃药。
衣不解带为他侍疾七日之后,他晦暗惨白的面色终于恢复几丝红润血色。
这几日,他甚至不曾问她为何会以清荷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
他眸中浓烈的爱意让她无所适从。
“衡臣哥哥,你就不问问我这些年都去了哪?经历过什么?”
吕云黛很好奇,为何衡臣哥哥只字不提。
“四娘,从前那些过往都忘掉吧,你只需将仇人的名字告诉我,我定会穷极一生,为你报仇雪恨。”
“若你不愿说,我此生都不会问。”张廷玉小心翼翼轻抚她的衣袖,不敢触碰到她的手腕。
“我..是佟家的暗卫。”吕云黛缓缓开口。
“这些年,也许你没认出我来。可我时常见到你。”
“你..”张廷玉满眼震惊,坐起身来。
他对佟家的暗卫略有所闻,那些暗卫听闻一人可抵千军,桐城张家豢养的死士压根无法望其项背。
四娘却说时常见到他..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是雍亲王身边的女暗卫!
他只在雍亲王还是阿哥之时,有一年在雍亲王私宅茶室内,遇到过有人藏匿在屋顶之上。
一道气息极为隐匿,另外一道气息,是佟格格,如今的雍亲王嫡福晋。
世家子弟能文擅武,他的身手并不差,可那些年去拜访雍亲王,却从不曾察觉到高手的踪迹。
原来这些年,她就在他身边。
张廷玉呼吸一窒,心疼的抱紧她。
他深知张家豢养的死士活得有多艰辛多危机重重,每年死士的死亡率极高。
那么比张家死士更为强大的佟家暗卫,定时时刻刻在炼狱中煎熬。
“四娘,对不起,是衡臣哥哥没有保护好你,我该死。”
听着张廷玉哽咽的哭腔,吕云黛心内五味杂陈,轻轻拍着他后背安慰:“与你无关,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都是命。”
“四娘,告诉我,我该如何做,才能让你好过些?”
“衡臣哥哥,你要好好活着,我就能好过,张太庙,从前你总夸夸其谈说要位极人臣,配享太庙,可你食言了,怎么这些年为何还在翰林院内避世?”
“我的衡臣哥哥定能配享太庙,若衡臣哥哥入了太庙,再得文正这个文臣最为尊荣的谥号就好了。”
历史上张廷玉是清朝唯一配享太庙的文臣,更是唯一配享太庙的汉臣。
古往今来,能臣贤仕犹如恒河沙数,但赐谥号为文正的文官,只有寥寥三十人。
清朝赐谥号为文正的,更是只有区区八人,半数还都是风雨飘摇的晚清时期,为安定民心抵御外侮赐下的。
大清从入关到雍正朝结束,都不曾有文官获得最为尊荣的文正谥号。
吕云黛私心想让他终其一生都有所寄托,如此今后她若身死,他还能寄情于权势。
张廷玉被四娘一番慷慨之词说得面红耳赤。
他红着脸,垂首挽起心爱之人的手。
“怪我,从前我以为你不在了,独留我苟活在人间,若非还需为爹娘尽孝,我恨不能随你去了,还管那些功名利禄做甚?得过且过而已,随便考个功名,在翰林院内混日子,也不曾考虑过仕途,没有你,早已没了将来,我什么都不想要。”
“四娘,我定会发奋图强,再不敢懈怠。”
“我定会位极人臣,配享太庙,谥号文正,我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衡臣哥哥,你别与八爷走得太近。”吕云黛温声提醒道。
“好。”
吕云黛没想到张廷玉甚至不问缘由,诧异抬眸看向他满是缱柔情的眼眸。
“你怎么不问为何?”
“我都听四娘的,你说什么都好。”
吕云黛泪眼朦胧:“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你不会。”张廷玉语气笃定。
“四娘,你别嫌弃我脏,我知道我很脏,对不起,这些年我什么都没为你守住,连我自己都丢了。”
吕云黛知道张廷玉说的是他被算计成婚生子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