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她深吸一口气,原本伤人的话语,变成了这样——“我在找一个叫宴北辰的人,如果你见到他,请帮我转达,我很喜欢他,我在等他回家。”
  他们说着众人听不懂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面具下,宴北辰听见自己的声音,那样飘忽,甚至不像他能说出来的:“抱歉。可是他说,他不需要家。”
  在他的注视下,少女笑意慢慢凝固,最终道:“没关系。”
  画酒是在对自己说。
  也许真的太晚了,她做过很多伤他心的事,他不想再见她,也情有可原。
  没关系的,就算不再见,也不必抱歉。
  热闹的街道,她停驻原地,看他远去。
  他告诉画酒往东边走,然后他独自,来到最西边的小溪。
  宴北辰坐在溪边石椅上,卸下面具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手里捧着一盆花,流光溢彩。
  要是有神族人看见,一定能认出,这是神界的芙染花。
  这花如同当年,被画酒掷在地上那株一样,都是用灵血养出来的。
  这两百年来,他每年都养一朵,然后静坐夕阳下,看它盛开,再看它凋零。
  鲜少有人知道,用灵血养出来的芙染花,寓意万年不变的真心。如果有所动摇,无论如何,这朵花也不会开。
  宴北辰靠在石椅上,看着从树叶间隙投下来的闪烁光点,短暂做了个噩梦。
  噩梦中,被众人遗忘的邪魔孤独死去,少女走来,撑伞为他挡去,人生最后一场潮湿的雨。
  她的表情那样悲伤。
  或许是梦中的雨下到现实,宴北辰抬指,面上竟然有水滴。
  他不再管手中枯萎的花,起身朝来处追去。
  甚至忘记用灵力,就拼命跑。
  夕阳沉落,街上已经没什么人,回到他摆摊的地方,宴北辰随手抓住一个行人:“她去哪了?”语气很急。
  行人不明所以:“谁?”
  宴北辰晕头转向,忽然发现,远处桥头,站着熟悉的身影。
  画酒并没有离开,还站在那里等他。
  宴北辰松了一口气。
  他爱慕的姑娘站在桥头,夕阳将她的裙摆描上金边。
  隔着万千山水,她眼含笑意,盈盈看向他。
  在她的目光下,宴北辰走上桥头,细细垂柳扫到他脸上,有些痒。
  穿过垂柳,他走到她面前,紧张到像个毛头小子:“画酒,你愿意,嫁给一个算命先生吗?”
  阿七,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刚才我在骗你。
  我这么喜欢你,怎么舍得讨厌你。
  画酒望着他,目光带上点点泪意,还未落下,她就扑进他怀里,理直气壮道:“你说过要娶我的,我就是来找你兑现承诺的。”
  少女发顶还未到他下巴。
  宴北辰俯身,迁就她的高度,抬手拥住她。
  上天总存转圜与希冀。
  就像少年的他,曾在魔界林州买了酒,埋下女儿红。
  后来那些酒,被青年时候,途径桃树的他,误打误撞挖出来,哄画酒一起喝。
  简直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
  第100章
  镇上的算命先生要成亲了。
  承吉镇是个远离喧嚣的小镇, 镇民没什么大志向,但日子也算富庶。
  听说镇上算命先生要成亲,大家都热情帮忙筹备。
  虽然算命先生喜欢捉弄人, 卦也不准,但镇民都很喜欢他,觉得他是个风趣的小妖怪。
  再者,未过门的新娘子很漂亮, 神仙妃子似的,大家热情更高涨了。
  只有王媒婆隐隐担心。
  画酒出来买菜时, 王媒婆见四下无人,悄悄将她拉过去。
  王媒婆暗自叹气,纠结良久,还是决定,偷偷告诉画酒真相:“姑娘,你可千万别往火坑跳。你知道这些年来, 为什么都没人给宴先生保媒吗?诚然,宴先生是生得不错, 但也就一副皮囊能看, 他……他不能人道!”
  也就画酒合她眼缘,她才告诉她。
  要是旁人,王媒婆都懒得管。
  承吉镇世风开放, 宴北辰刚来那会,作为一个俊俏小妖怪,身份是低了点。
  但还是有无数人, 想为他保媒。
  他不堪其扰。不经意去了趟药店, 不经意抓了服药,又不经意被药店老板泄密。
  一传十, 十传百。
  谣言杀伤力确实惊人,后来宴北辰如过市黄花,彻底无人问津。
  说完这些,王媒婆不忘提点:“镇守家的公子,家资丰厚,实为良配。”
  她真心觉得不错。
  这门好亲事,她连圆圆都没介绍,头一个就想到画酒了。
  画酒不知内情,面上错愕,谢过王媒婆好意后,淡然一笑:“没关系的。”
  王媒婆大受震撼:“你真不介意?!”
  “不介意。”画酒忍笑忍得难受。
  王媒婆用一种稀有生物的眼神看她,惊恐离去。
  都说媒婆的消息网灵通,这下子,画酒贤惠的名头,在镇上炸开了。
  大家都知道,算命先生找了个天仙。
  人美心善,不介意他穷,还不介意他不能人道。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王媒婆是发自内心为宴先生高兴。
  在王媒婆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宴先生就在摆摊。
  等到王媒婆的侄女都出落成大姑娘了,宴先生还在摆摊。风吹日晒,孤伶伶一个人。
  他好像总是在笑,又从未真正高兴过。
  但在他成亲这天,敲锣打鼓声中,隔着空中撒下的无数红带,王媒婆看见,青年眼底是湿润的。
  他一定很喜欢娶到的这位姑娘。
  承吉镇的镇民都来捧场了。
  连最讨厌宴先生的孙大娘都来了。
  孙大娘牵着年画娃娃,心底庆幸,宴北辰这大龄妖怪,可算嫁出去了。
  再没人阻挡,她的肉铺生意,势必做大做强!
  不少小姑娘躲在角落,偷偷抹眼泪。
  圆圆是唯一一个没哭的。
  她一脸认真,替那些哭泣的小姑娘给旁人解释:“这是高兴的泪水,你们不懂。”
  一场再朴素不过的婚礼。
  客人散场后,各自回家。
  青年推门走入新房,一身喜服,坐在画酒对面,看着她愣了神。
  这个小镇,曾经是灵境宗宗主,带他游历过的人间。
  灵境宗主死后,没有葬入神界,而是葬在这里。
  那个精明的小老头,总是搭着一把拂尘。他知道自己教不会他礼义,可他想让宴北辰知道,尘世有很多值得看的东西。
  他想以这样的方式,提醒宴北辰,这是他们一起看过的人间。这里有美好的生灵,万物。
  那时宴北辰问他:“既然与我有缘,为什么不陪我长大?”
  他什么也不懂,可灵境宗主慈蔼笑着。
  宴北辰以为他要说什么大道理,已经准备好反驳。
  可宗主笑眯眯的,皱纹都挤在一起:“抱歉,我实在太老,无缘看见,你长大成家那一日。”
  宗主也是个纠结的小老头。
  因为他又告诉宴北辰:“你大胆走你的路,何需在意旁人?修行之路,本就孤单。”
  他孤单过,可他等到了她,再也没有任何不满。
  画酒听见宴北辰推门走入的动静,却迟迟等不到他掀盖头,忍不住好奇,喊了他一声。
  宴北辰回过神,上前拿着秤杆,挑开红盖头,底下露出少女熟悉又漂亮生动的眉眼。
  他等这一天,等了好多好多年,久到他记不清了。
  他终于能坐在她身侧。
  画酒凝望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忽然低头,不敢看他,低声向他道歉。
  对不起,星州那一箭,一定很痛吧。
  泪水漫过眼眶。
  她曾经歉疚过,然而也只是歉疚。
  而现在,画酒爱他,怜悯他所有苦痛。
  从很长很长的喜欢,到很长很长的爱。
  所有人都心安理得伤害他,他是异类,不是和他们一样平等的人。
  伤害他,是正义之举,不用有心理压力。
  画酒并不认同,可在不理智的愤然下,她做了同样的事。
  宴北辰抬指拭去那滴泪,很认真地告诉她:“你知道我那时候在想什么吗?我想的是,如果你选择伤害我,一定是我做了让你为难的事,成为你的敌人,挡了你的路。如果是这样,那我愿意成为你手下亡魂。我从未埋怨过你。”
  如果挡了你的路,我情愿成为你手下亡魂。
  画酒环住喜服青年的脖子,轻声说:“其实我早就不恨你了,只是那时候,我无法爱你。”
  一切怨恨,早在云顶穹宫,他舍命为她挡下那一刀时,就烟消云散。
  静谧许久,宴北辰问:“有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画酒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抹干净眼泪。
  她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你留在林州的留影珠,我看见了,我在里面,见过你的一生。可是我就疑惑,为什么里面,会有你在赌坊的记忆?这不是你去长幽找我之前放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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