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鹤 第33节
温映雪垂眸握着茶杯,还没继续说,眼泪就一颗一颗砸下来,吧嗒吧嗒掉在桌面上,她哽咽着说:“祝你们百年好合。”
邵启冬温声安顿她:“谢谢……出去后,好好读书。”
温映雪抹抹眼睛,泪水却擦不完,弄花了完美的妆面,她瘪着嘴看向邵启冬,毫不避讳还有孟臾在场,哭着说:“妈妈说她去跳楼,你就答应和我断干净,那要是我去跳楼呢,你会不会……”
“小雪,你成熟一点,别拿这种事来开玩笑。”邵启冬无可奈何打断她的假设,叹口气继续说:“我跟小月很快就要结婚了,我们都会有各自正常的生活。”
正逢风起,阴云从西边漫上来。
孟臾默不作声,低头抿了口半凉的茶水,继续扮演好明知一切内情依然对邵启冬深情不改的好嫂子。
温映雪却没那么好骗,突然收住眼泪笑起来,对着孟臾问:“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哥哥吧?”
孟臾惊怔一瞬,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马脚,她明明一句话都还没说,就听对面女孩条理清晰地分析,“你的态度太事不关己了,眼睛里没有一丁点嫉妒,这不正常。”
邵启冬皱眉,出声制止她,“小雪,不要没礼貌。”
“我没礼貌?我还没开始阴阳怪气呢——”温映雪定睛注视着孟臾,“所以只有两种可能性,第一你们是真的情侣,但你的心另有所属,那我肯定不能同意你们结婚,第二你们是假情侣,你是他找来让我死心的……”
大概是没料到温映雪会这样敏感,邵启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辩驳却说不出话来。
见状,孟臾轻笑着解围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性格比较内向……”
说到这里,楼梯处拐上来一个人,孟臾的位置背对着那处,视线受限,故而她虽听到响动,却并未放在心上,而是亲昵地挽着邵启东的胳膊,继续说:“我跟启冬哥认识的时间虽然不太长,但我们有共同的爱好和事业,我很欣赏他为人处世的风格——”
孟臾转眸,神色温柔地看向邵启冬,低声细数他的优点,“情绪稳定,与人为善,谦虚有礼,能跟他这样的人一起生活一辈子,我觉得会是件很幸福的事。”
说着,孟臾的掌心搭在邵启冬桌面上的手背,交叠在一起,“他这个人,做什么事都没有私心的,一直在为你考虑,你也多替他想一下吧。”
听到这些,温映雪有些不确定了,她没想到孟臾竟然这么和善大度,这些是她完全不具备的。
她本就患得患失地厉害,红着眼眶问邵启冬:“……你真的不爱我了吗?”
一片长久的寂静过后,邵启冬的声音响起来,“……不爱。”
温映雪突然哭着笑起来,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死心,“我知道了,我以后……都不会再来烦你了。”
她像是力气不济,双手撑在桌面起身,却不小心在挪椅子的时候磕了下腿,痛得她又开始掉眼泪,邵启冬垂在桌下的手攥得很紧,终究还是忍住了没去扶她。
本想目送温映雪离开,孟臾转过身,却立刻僵住,那里站着的人不是谢鹤逸又是谁?手中松松垮垮地拎着一束这个季节罕见的龙沙宝石蔷薇,层层叠叠的半粉半白花瓣上还挂着剔透的大颗露珠,但本该用心捧着的花束此刻却倒挂着,看起来很是不和谐的矛盾。
是来向她求和的吗?她不确定。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到底听到了多少。
无所谓,孟臾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她的一切行踪都有人看着,事无巨细向他汇报。无论什么形式,今天的事谢鹤逸早晚会知道。
邵启冬从激荡的情绪中回过神,缓步走过去打招呼,“谢总来了……”
谢鹤逸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冷然地看着孟臾。
孟臾怕他当场发作,闹得不好看,便凑上去打了个圆场:“启冬哥你忙你的吧,我们还有点事,出去谈。”
说着,不由分说拉着谢鹤逸的小臂下了楼。外头冷,寒风一阵接一阵,谢鹤逸没穿外套,此刻脸色发青,唇色淡白,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
孟臾指着花束,温声问:“给我的?”
谢鹤逸自嘲笑笑,“……给白眼儿狼的。”
孟臾看他身上只有一件浮薄的衬衣,“你怎么就穿这点儿衣服,不冷吗?”
“在车上……”
静了片刻,孟臾提议道:“那我们过去拿一下吧?反正很近。”
谢鹤逸向前走了几步,淡声问:“不解释一下吗?”
孟臾满脸无所谓的样子:“解释什么?一看不就知道了,还用得着我多说吗?洞察人心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他被她咄咄逼人的三连问激得冷笑起来,“这时候没忘了给我戴高帽子……”
孟臾语气不好,抿抿唇,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控诉道:“你很多事情也都不会跟我讲,我觉得这件事也没必要跟你解释。”
谢鹤逸明显恼了,“没必要?”
看他这样一副理所当然要交待的样子,孟臾突然就完全不想说了,负气道:“就算我交了男朋友,甚至要跟别人结婚,我有什么义务跟你说?”
她愤愤然,“何况,就算我不说,你不照样能知道吗?”
他知道她心里不满被人监视,先软和了态度,轻叹一声,“你这脾气……”
孟臾立刻接他,“脾气是随了谁?你有资格说我吗?”
他啧了下,冷嘲反问一句,“我没有资格谁有资格?没完没了了是吧,说你几句就……”
她不忿道:“又要说你养我的恩情是吗?我离开谢园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这样好了,你找会计师算算,我在你身边……十四年,一共花了多少钱,只要你说个数出来,我一定会全部还给你。”
虽然那点钱他压根儿瞧不上,不是说养只猫都比她浪费吗?
“你……”谢鹤逸低下头,呼吸粗重,像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抑制住发火的冲动,“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报恩,要你还钱?”
他们之间若是真要按金钱论,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她口不择言地羞辱自己,根本就是要借划清界限来伤他,软刀子一样的话就这样漫天撒出来,一捅一个血窟窿。
孟臾小孩子般耍性子,“你有,你就是有!”
周围行人渐渐将目光聚集过来,谢鹤逸强行上手拉她,“先上车,回去再说。”
“我不回去!”她用力挣脱他的束缚,却被他再度攫住手腕,她发脾气挣扎,“你放开我!”
刚才觉得放心不下,跟出来的邵启冬一直在远处静观其变,眼见着情况不对劲,唯恐因为自己搞得她吃亏,那岂非是罪过?
此刻,走上来问了句,“小月,要不要帮忙?”
又劝诫说:“谢总,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吗?法治社会,光天化日之下,大家可都看着呢。”
谢鹤逸还未张口,就听孟臾迅速抢白道:“启冬哥,你走吧,我没事的,你不用管。”
这个样子,分明是怕邵启冬吃亏,谢鹤逸不想跟她多作计较,默了几息,捏住她的手腕往车边走,他力气没收住,孟臾不设防,被扯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邵启冬再也忍不住,横插过来挡在两人面前,好声好气说:“谢总,你这样会弄伤她的。”
谢鹤逸当然不打算跟他动手,不耐烦地扬声叫人,“小朗,愣着做什么?把他给我拉开——”
第49章 一锅粥
不提小朗还好,等周围隐蔽的几个人走到近前,孟臾心中那团火蹭得一下窜到了顶点。
邵启冬被拦住后还想要找机会上前,四面八方的路却都被训练有素地死死堵住,为了更有效地阻挡他靠近谢鹤逸,小朗甚至上手扭住了他的胳膊。
孟臾简直要崩溃,拼命想跑,却被谢鹤逸拢在怀中无法动弹,警告她,“别动!”
“不要牵扯到旁人好吗?我们的事跟启冬哥完全不相干!”孟臾焦急得不行,转眸朝着谢鹤逸怒斥,“你真是疯了!”
谢鹤逸反倒笑了,“既然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孟臾试图对症下药,“你找人二十四小时看着我,我跟启冬哥到底什么关系你难道不清楚?”
谢鹤逸没作声,敏锐地发觉她的目光始终流连在邵启冬所在的方向,此刻他正被牵制住,完全无法动弹,面容似有痛苦。
孟臾愤恨不已,眼眶被四面八方的冷风吹得通红,“没人能受得了你这样……”
谢鹤逸稍稍换了个位置,遮挡住她的视线,“让人二十四小时跟着你就受不了了?那干脆……”笑也没有,怒也没有,但一字一字缓缓吐出,层层压力随即漫卷而来,孟臾不由得将自己肩颈蜷缩收紧,他却倏然凑近,唇压在她耳边,揽住她脖子的冰凉指腹用力抹过后颈那片皮肤,声音像是淬了冰,“用手术刀划开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植入一块定位芯片进去,好不好?”
呼吸的热气喷薄流窜在敏感的耳垂后,她脊背蓦地麻酥一瞬,抬头看了他一眼,哪知对上了他墨黑的眸子,静似死水,竟无微澜。铺天盖地全是他身上清淡的沉水香木的味道,萦在鼻尖,挥之不去。孟臾的膝盖瞬间瘫软,她无比羞恼这具身体的不争气,又对他冷漠威胁自己的样子感到无端恐惧。
不是不知道谢鹤逸有的是对付人的手段,之前她甚至像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似的,从他从来不用这些极端强硬的方式对自己寻找被爱的证据,可如今才明白,知道和听他说出口根本是两回事儿。
有些事,他不做,并不代表他不能。
他用淡到几乎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安抚轻轻发抖的她,“别怕,不会疼的,有数以万计的士兵临床验证数据支撑,技术很成熟……”
孟臾吓到失色,喉头哽痛地打断他,“谢鹤逸!你有病!”
谢鹤逸的声音很轻,“……我是有病。”
她在身边这么多年,他也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掌控一切,决定一切,承担一切,将情绪和周围世界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现下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将失序恢复成原样,那么她必须跟他回到谢园。
谢鹤逸看了一眼旁边候着的车子,不容置疑地说:“你不要继续留在这里了,今天就跟我回去。”
“我不!”孟臾转身欲跑。
他却不顾她的意愿,直接上手拉住她的胳膊,强行转变动线,把人和那束蔷薇花塞进了离得最近的副驾驶,然后迅速将车门落锁。
孟臾用力晃了几下门把手都没能成功,连续拍打玻璃表示不满,谢鹤逸看她不服管,从车头前转过去,就见驾驶位的司机低眉顺眼地下了车,结结巴巴问:“您……您要开车吗?”
谢鹤逸像没听见一般,根本不理会他,直接坐进去。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亲自押她回去,孟臾的眼泪涌出来,她可怜地瑟缩起肩膀,眸光不聚焦东张西望半晌,才定在中控台上。
像是怕被伤害,她整个人变得很焦虑,一直在自言自语,不停地反复剖析自我,“我不爱你了,我不要再爱你了……我想清楚了,我要的是正常人能给的健康的爱,我要平等,要尊重,要相互理解,要在看不见对方的地方依然能感受到爱,而不是现在这样……”
她用无可救药的眼神望着他,“谢鹤逸,我后悔了,我不该舍不得你,留在这里等你来找到我,还不自量力主动暴露跟你玩儿什么推拉,我好后悔……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一定要跑到一个让你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寸寸崩塌成废墟,谢鹤逸胸腔痛得猝然揪紧起来,他不由自主地蹙眉含了下腰,语气却更硬,“无所谓,你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孟臾坐着,手指稍微压下摁住双腿,倔强地与他对峙,但眼泪出卖了她的软弱,她用力抹掉,口不择言说:“我恨你……”
谢鹤逸垂眸,重重吐出一口气,静了静,突然探过身子,抬手替她拉上了安全带,孟臾吓了一跳,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睫,呼吸频率都混乱,心知肚明她现在立刻就要被他带回去,锁进谢园,或许还要再关进那个不见天日的静室里养性……她的目光落在他搭在方向盘的手指,随着发动机启动的轰鸣声蓦然收紧,加速带来巨大的惯性,推背感让她不由得紧紧贴在椅背。
裴渊完全没料到事态会如此发展,大惊失色,急忙招呼小朗,“快!赶紧追上去,他都多少年没开过车了!”
仪表盘上显示的起步车速已经超过了八十,虽然这会儿路上车辆稀少,孟臾还是有些害怕,指尖攥紧安全带盯着驾驶位的人看。
谢鹤逸一言不发,侧眸与她对视一瞬,孟臾的眸光一片水汽,尽管知道现在或许不是最好的时机,但却似乎是最合适的时机,他现在的状态,明显是心理防线决堤溃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回去之后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所以,注定只能一败涂地了吗?
孟臾无法接受,咽了下喉咙,终于说出口,“谢鹤逸,你不能因为曾经失明过……就要求所有人都迁就你,你没有安全感,就把周围所有人都当成物品掌控,可我不是死的,我是个大活人,不是你想放在哪儿就必须固定放在那儿的。”
谢鹤逸像是没听清,喃喃自语,“……你说什么?”
事已至此,孟臾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听我妈妈说的,我问过五哥,他说你当年出了意外曾经有段时间眼睛看不见了,还让我不要再提……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提都不能提?”
“……不关你的事。”他的表情好像突然变得很茫然,声音涩哑,音调却太冷,冷得堵住了孟臾即将脱口而出的关心。
她恼了,气冲冲地怼了一句,“是不关我的事,我跟你早就没有关系了,你停车!让我下去。”
车速丝毫不降,谢鹤逸明显没有放她走的意思。
孟臾没办法,却丝毫不愿退让,面上更加恶狠狠:“就算你今天把我带回去,我也一定会再找到机会离开的。我说到做到!”
她的决绝和仇恨让他对所做的决定不确定起来,车速还在加快,记忆中本该早就沉淀消褪的血色鲜红地泼墨般袭来——谢鹤逸握紧方向盘,眼前的一切全都交织融化成重影,不断扭曲、变形,最后统统被吸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中。
这些年他负隅顽抗,竭尽全力对抗厌世,架构起的稳定模式仿佛瞬间溃不成军,短时间内极端情绪堆积高涨带来的失控刹那间将他淹没直至灭顶——谢鹤逸突然重重踩下刹车片,轮胎和柏油马路地面摩擦的刺啦声让孟臾猛地向前俯冲,还没回过神,就听他低声说了句:“下车……”
孟臾一怔,满眼惊疑,不知道这人到底又在发什么疯,紧接着是一声暴喝,“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