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伸手扶住袁颂的肩,气喘吁吁的阿青正在努力站稳,防止自己发软的双腿自动往地上躺,一句“公子”还未出口,猝不及防环上腰际的手,却牢牢将她往他的怀里带。
箍在腰侧的手掌隔着薄软的衣料将炙热的掌温熨帖到她身体,一瞬不瞬盯着她的袁颂始终未置一词,却彻底将她扶稳在自己身前。
阿青:“……”
多谢多谢。
就是扶得有点太紧了,可以适当松松力。
袁氏长公子看来是个眼里有活的,很懂得在关键的时刻搭把手,阿青本想表扬他几句,但她一想到自己的来意,顿时又故意垮下脸来。
小时候于父皇身边承欢时,阿青耳濡目染,也知道这种时候必须恩威并施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公子,今日贵府祭祖这般隆重,为何只拿出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吃食款待先祖?”
肉呢?
我就请问了——
肉!呢!
凡人吃素,求一个虚空清净、得道升仙。
但她既已位列仙班,吃肉自然也是她刻苦修行应得的奖励!
所以,她要吃肉!
她!要!吃!肉!
然而,到底这几百年还是习惯了蛇尾,讲一句她的下//半//身就忍不住扭,无骨的身体从他左肩绕至右肩,阿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恶狠狠地凶。
“公子想必是不晓得这些年,是谁勤勤恳恳守着贵府平安,奴劳心劳力这么久,总是得给顿肉的吧?”
威胁的说辞都是照以往看的话本里学的。
阿青一边超凶地龇牙咧嘴,一边在心里痛骂学人为何这样烦。
要这样低声下气讨一顿烤鸭,简直有损她帝姬的脸面。
然而隔着衣料,他抱得紧,她贴得近,亲密无间的身体连彼此的热吸息都交错在了一起。
却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此刻哑巴了的袁颂玉冠涤带下的耳廓微微泛红,可他眸中不可思议之色却铺天盖地,如暗流涌动的潮。
阿青:???
不会是吓傻了吧???
阿青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做这种威逼利诱的事情,就能有这种成效。
清清嗓,正决定再给袁颂下个猛料。
“当然,如若公子不给奴一顿香香的鸭子,奴万一馋起嘴来,指不定一口将整个袁家大宅里所有的活人都生吞入腹。”
所以,你别再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了,你倒是说句话啊袁颂!!
就在阿青在心中痛骂平日能言善辩就连清谈都不落人下风的袁颂怎么在这种时候做哑巴,忽地就见他喉结微咽。
“子不语怪力乱神,是以……”
阿青:“……”
我就知道这又是个念书念傻的无趣之人!!
这几百年在袁家,阿青没少听那些迂腐的嫡庶公子背四书五经,这时候忽然听对方又开始念“之乎者也”,简直气得蛇尾都要冒出来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
所以,你就是不信我咯?
咬牙切齿的阿青深吸一口气,正打算给这个冥顽不灵的信徒来个超凶超凶的下马威,然而等来的,却是对方一句满足的喟叹。
“……我从未奢望能得偿所愿。”
温润如玉的声线,好似暖玉生烟,飘渺不着迹,却能撩动心弦怦然作响。
宗祠的红木雕门大敞,清风徐徐,春城飞花。
堂外灼灼桃树也似在他疏朗的眉眼里遽然盛放,飞舞的桃色流光映于袁颂琥珀色的淡瞳里。
阿青怔怔地看着映于他眼中的自己,怔怔地听着周遭寂静里,自己于俯仰天地间的一呼一吸和漏掉的那一拍心跳。
粉白的桃花瓣好似落定的尘埃般缀于他淡色的锦袍肩处。
如拂雪落白梅,如折竹碎晨珠,胜过她游历凡间,见过的任何一片花海。
第2章 -烤鸭
袁颂的眼睛像一汪水,是一条干净到清澈见底的河,古井般静然无波的水面倒映出阿青微微撑圆到有些迷茫的眼睛。
坦白说,阿青的确被袁颂的反应给搞懵了——
这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不明白他到底是被自己突然的现身给吓得语无伦次,还是自己化形不到位,幻境也捏了个虎头蛇尾,以身入局只她一人,从头到脚都是她馋片皮鸭太久的幻觉?
四目相对半响,阿青干巴巴地张了张唇,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不确定地反问:“所以呢?”
先前吓唬他,纯粹是虚张声势。
总不能真因为吃不到烤鸭,就把整个袁府吞进肚子里吧?
她可是仙,又不是吃人的妖。
肉体凡胎盛五谷轮回、七情六欲,于神仙而言是污秽,吃多了毁修行不说,还要挨天雷,代价这么大,谁要吃这些酸不拉几的人肉?
但一想到三百多年前那只只在酒楼后厨惊鸿一瞥的、用蜂蜜刷好的、用上等的果木烤制的脆皮鸭——
阿青委屈,但阿青不好意思说。
神仙做到她这份上,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差劲和憋屈。
她盯着脚下祠堂砖隔的缝隙,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萎靡。
回过神的袁颂余光扫过祠堂里按部就班、丝毫没有发现异样的众人,敛眸沉吟片刻,也知这大概是什么仙术构筑的幻象。
就是不知他此刻是庄周,还是梦里那只蝴蝶。
“仙子是嫌府上供奉不合口味?”
阿青原本对自己的口腹之欲已不抱什么希望,闻言,“嚯”地一下抬起头,墨绿色的蛇瞳都亮晶晶的。
好嘛,总算是上道了。
袁颂看来是个能听得进道理的。
果然跟他小时候一样聪明有眼力,不枉她这些年在他身上费的那些心思。
阿青借着他扶在腰上的力道软绵绵地靠在他胸口,姿态于旁人看来是弱柳扶风的不正经,偏她毫无知觉,端得脸上一派泰然正气:“这还用说?”
当着袁颂的面,她开始对着贡桌上的青菜萝卜指点江山,不是嫌萝卜切得太大,就是嫌青菜炒得太老,一看就让人毫无食欲,路过的狗都不吃。
一顿由上京城豪华酒楼主厨掌厨的斋菜被她批得一文不值,连带负责掌管府中祭祀布置的管家,也被平白无故按了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
怀里的少女越说越激动,少不得要更借力依在他胸前。
离得太近,又贴得太紧。
身前无骨的身体似乎也软得有些过分。
乌黑的鬓发里散着一股很淡的、冬末残雪里的梅香,细碎的发丝像柔云一样擦过他唇角。
四肢五感的触觉远比那些缥缈无踪的潮热云梦还要真实。
袁颂一低眸,阿青说的什么他早已听不清,视线里只有她一张一阖的唇,红樱桃一样小,饱满的唇珠上,有淡粉色的水光。
不知提到了什么,她不开心,微微皱起眉,抿起唇小小地撅了一下,原本平整光滑的唇纹立刻被很生动地挤起来。
袁颂盯着她近在咫尺的嘴唇愣了一会儿神,半响终于克制地移开了冒犯的目光,低着头去找她刚刚泄气时踢过的那条砖缝。
“我说这些,不是要让你替你家自惭形秽的意思,只是告诉你,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小供奉我一顿合心意的,就可以保你袁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命,这笔买卖再划算不过了。”
阿青苦口婆心地说完,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却见对方一直红着耳朵别着脸不看她,像很不把她当回事一样。
敢情她说了这么久都是在对牛弹琴!
阿青差点没气晕。
“袁颂,你倒是说句话呀。”
愠怒的拳头锤在他胸口,不像是在提醒质问,倒更像是在撒娇。
兰香徐徐拂耳过,沧海变迁桑田转瞬,怀中少女的容貌与那副三百年前的泛黄画像毫无二致。
凡人踌躇一世,于神仙而言,也不过是蜉蝣朝生暮死。
人生苦短,四书五经里的圣人圣言是锦绣堆里的黑灰,克己复礼的道德制守是时间长河里不值一提的余烬。
袁颂的目光在短暂的黯淡后,忽地明亮而艳炽起来,像火光般深深地望进阿青的眼睛,紧了紧环在她腰上的手,面上赤忱得仿若赌咒:“仙子有何要求,尽管开口,刀山火海,青珩在所不辞。”
阿青被他一瞬不瞬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覆在腰上的掌中温度隔着羽衣都能烧得她喉咙哑渴。
向凡人低声下气讨吃食怎么说都很丢神仙的脸,但她馋了几百年,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只能老老实实在他面前揣手手:“倒也不用这么夸张,我也不是个贪心的,不是说了嘛,毕竟看护了你们这一大家子这么多年,我就,就想吃顿鸭子。”
“只要……鸭子?”
“对。”
阿青试探着去观察他反应:“我只想吃鸭子。”
蜂蜜片皮烤鸭最好,笋干老鸭煲次之,再不济,来一碗燥肉汁浇头的烧鸭饭,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