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章言礼没讲话,耳朵红了。他很小幅度地摇摇头,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倾身去拿了桌上喝得只剩半杯的威士忌,一饮而尽:“不是要给我吃西瓜吗?喂我啊,愣着干什么?”
他问我。
我后知后觉,拿了块西瓜给他。这是早熟的西瓜,价格昂贵,水分充足。我用手指擦掉章言礼唇边的水渍,章言礼拍拍我的手背,说:“这些事,私底下做,明面上不准做,知不知道?你再这样,小心我跺了你的小狗爪子。”
邹乐乐在旁边搭腔,说:“章言礼你好凶,真不知道你家蘑菇怎么受得了你的。”
章言礼勾着我的脖子讲:“我凶,他也喜欢。不信你问问他。”
邹乐乐真的就问了:“唐小西,你觉得你哥怎么样?趁你们现在还没有结婚,要换男朋友还有机会,你看他这个人,做事情又有大男子主义,不细心,在外面还让你下不来台,还总跟我这么着……嗯,暧昧。”
邹乐乐就跟看戏一样。
“所以?要你管?”我呛他。
邹乐乐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在笑。他说章言礼这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回家被窝里有人,有房有车,有事业。
章言礼没有搭腔,只是拍了拍邹乐乐的肩膀。
当天晚上,章言礼喝醉酒,我骑着自行车把他带回家。我的左手垂下来,在身侧,章言礼覆上来,握着我的手掌,在我的掌心摸了摸。
回家的这一条路,都有路灯。路灯是橙子味的,暖洋洋,明晃晃,像是夕阳在这里留下了未完待续的一抹色彩。
偶有磕磕绊绊,但这一路尚且算得上是幸福平稳。
章言礼握着我的左手,看了看我的掌心,他的手指在我的掌心很轻地划拨,他说:“茧子越来越多了,纹路也杂,哥明明没让你吃过多少苦,怎么你掌心还是这么多杂乱的掌纹,你的一生该顺顺遂遂的。”
我的鼻子有一点酸。他没让我吃过多少苦,我的苦全让他吃完了。我年纪小的时候,他做乐队养不活两个人,闲下来,就跑去工地兼职。
人家一天三百,他一天只要二百五。有时候他忙,顾不上我吃饭,就会给我十五块钱,让我自己去买一份盒饭。
我攒了两天的钱,有天下午放学买了两份盒饭,一份全素的,一份有肉的。两份盒饭放在书包里,自己走三十多分钟的路,去工地找章言礼。
保安就会把我拦下来,问我一个小孩子过来干什么,我说我要找我哥,他就打电话给领队的,说有人找章言礼。
工地里有临时宿舍,交三十块钱就能住一个月。章言礼的朋友住在这里。他把他的安全帽给我,把我从工地门口,领到宿舍里。
安全帽太大,遮住我的眼睛。章言礼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踩他的脚后跟。
章言礼转过头,帮我把安全帽撩起来,说:“不是让你不要过来吗?怎么不听话?”
我把书包里还温嘟嘟的饭盒打开,把有肉的那一份盒饭递给章言礼:“哥,我来找你吃饭。”
工地勉强算是包食宿的,例如住宿费是一天一块钱,盒饭是五块钱一份。只是这些待遇都是长工才有的,或者是跟外包公司签约的合同工才有。像章言礼这样隔三差五来兼职的,是没有这样的待遇。
他想要吃盒饭,就得十五块钱一份。章言礼总是饿着,下班回来再自己随便下碗面吃。
那天我跟章言礼窝在有汗臭味和烟味的宿舍,吃两份盒饭。章言礼把肉夹给我吃,他很快地吃完他那份盒饭后,就慢悠悠地在旁边玩手机,等我吃完。
我故意吃得很慢,想要跟他待久一点。
我只吃了一半的盒饭。章言礼把我没吃完的盒饭又拿过来,自己接着吃。吃完后,他叮嘱我一定要待在这个宿舍,不准跑到外面去。把作业写完后,就等他来接。
我问他:“你又把我种在这里了对吗?”
章言礼笑着讲:“是是是,我把你这颗胖蘑菇又种在了这里。你要听话,等我来接你回家。”
在他捧着被吃干净的盒饭塑料打包盒,回过头,蹲下来抱了我一下:“会,我一下班就来接你,不会让你等太久。”
我作业写完了,趴着窗口看夕阳落下。工地里的大黄狗在门口叫,我把没吃完的火腿肠丢给它,它就一边摇尾巴,一边吃火腿肠,一边朝我装模作样地叫了两声,全当履行了它作为看门狗的职责。
我们都活得不太容易,身不由己的,它是苦命狗,我是苦命人,诶。
我挑了一张看起来舒服一点的床睡觉,因为垫子太薄,我把其他几张床的褥子都搬过来,给自己搭了个窝,睡得特别舒服。
章言礼过来找我的时候,我听见他在跟别人道歉,说他弟弟把被子弄脏了,又把被子搬来搬去的。
我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去牵章言礼的手,躲在章言礼身后去看那些粗膀子的工人。
章言礼赔了点钱,事情就这么了了。
回家的路上,我背着书包,章言礼背着我。我问他:“哥,我是不是今天给你添了麻烦?”
章言礼说:“没有,你能来看哥哥,哥哥很高兴。但是下一次还是不要来了,工地里乱,容易发生危险。”
“我就是给你添麻烦了。”我把脑袋埋在章言礼的脖颈间,“哥,对不起啊。”
章言礼沉默了几秒钟。
这一路的路灯总是断断续续地亮着。一截路亮堂堂的,一截路又黑漆漆的。
章言礼过了会儿,和我讲:“下一次,我会早点回家,哥做饭,不让你吃盒饭了。”
我很高兴地说:“那我要吃大猪肘子!糖醋排骨!炸小黄鱼!”
章言礼笑着讲:“小蘑菇,你又想变成胖蘑菇了是不是?不打算减肥了啊?”
我勾着他的脖子,脸颊蹭了蹭他后脑勺的短发:“吃饱了就减肥,没吃饱哪里有力气减肥。”
“你真的是……”章言礼讲到一半又不讲了。
“真的是什么?”
章言礼说:“怪可爱的。”
我讲:“要是可爱能当饭吃就好了,我就不用饿肚子,哥你也不用花钱买米买菜,每个月能省下来好多钱。”
而如今,因为我们换了新房子,不用再走那一条开发得不太完善的小路,这一路都很明亮。
我牵着章言礼的手,到唇边亲了一下:“哥,谁说我没吃苦的?你让我吃了多少爱情的苦。”
章言礼仔细回想了一下,不确定地问我:“你真的觉得,在喜欢我这件事上,吃了苦啊?”
“倒也不全是苦,”我讲,“甜比苦要多得多。”
那晚回到家,我在书房里待到后半夜,章言礼凌晨三点多起来上厕所,没有在床上摸到我,就跑来书房看我。
“还不睡觉,这都几点了?”他问。
我握着钢笔,在章言礼办公的位置上,埋头苦写:“还差两百封,哥你帮帮我,帮我写两封吧。”
章言礼笑得不行:“你的意思是,你让我给我自己写情书?唐小西,我是喜欢你,又不是喜欢我自己,我给我自己送情书,那成什么了?”
章言礼走过来,倚在书桌旁边,抬手掐着我的下巴,抬起来:“真这么着急娶我呢?”
“嗯,”我老实回答,“想早点和你结婚。”
我和章言礼,是装在一个袋子里的两根北冰洋雪糕,一半是草莓味,一半是芒果味,在夏天融化进彼此的身体里,在冬天又紧紧地贴在一起。
我们是各自的一半,在深夜里紧紧地契合在一起。
第63章
年底,圣诞节那天,章言礼过生日。他久违地办了一场宴会。
不少娱乐圈眼熟的明星也来了。许殷默从国外回来,很高兴地说还好章言礼的生日在圣诞节,国外圣诞节要放很长的假期。
他把苟全也带回来了。两个人手上都戴着同款的婚戒,许殷默说他明年毕业就要和苟全结婚,许斌不赞成他,说许氏长老肯定会反对。
许殷默很勇敢地说:“我不会怕他们。”
章言礼后来到处应酬,我也找不到他人。
有人拉着他去打牌,我去麻将室外的休息厅等他。
章言礼喝了酒,打牌赢了,但赢得不多,赢得恰到好处,既让别人恭维他寿星手气好,又不至于让别人输太多钱而心生不快。他去阳台吹风。圣诞那天海城在下雨。这座城市总是这样,雨天比晴天要多得多,四季湿润。像含着眼泪总在悲伤中的一双眼睛。
气温降下来,夏季嚣张的绿和秋天沧桑的黄色都已经蛰伏起来。
章言礼穿着单薄的衬衫,站在阳台。他高挺的鼻梁被灯光剪出亮丽的剪影,让他看上去很落寞。
他又年长一岁,又成熟了几分。岁月对他真的挺手下留情,从他二十七岁左右开始,他就几乎看不出衰老的痕迹。
我走过去,到他身后,轻轻地圈住他:“哥,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