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他确认了。
带泥的指关节瞬间就红肿起来,疼痛难忍。
原晢刚学会几句澳洲土话,直接叠加三种语言咒骂了蜜蜂全家,而后不得不停下手中的粗活,把一整周的薪水全投到了街边小诊所里。
他也终于被委婉劝退了。
就这样,在第二日天色微明的时候,原晢带着满身伤痕与疲惫离开了魂牵梦萦的农场。
与他一起离开农场进城的,还有一位马来西亚华人,刘杰瑞。
短短一周时间,从盛夏穿越到深冬,从北半球切换成南半球,原晢本就有些水土不服,又连续作业多天,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几乎耗尽了他身上所有元气。
更别提铁皮房里的各种活物了。
原晢在北方苟活的时候也只见过死耗子,可农场宿舍四面漏风,公用厨房里的玩意儿全是会动的,又大又生猛,稍不留神就能把嗓门调至最高级别。而刘杰瑞是住在原晢隔壁的室友,在毒蛇出没的惊魂夜救过他一命,两人也因此熟悉起来。
刘杰瑞自小生活在热带地区,潮湿闷热的雨林环境所塑造的飞虫走兽自然比土澳款更为骇人,早已见怪不怪的他对付“入侵者”很有一套,每次都把原晢忽悠得心服口服。
除此之外,两人的原生家庭也颇有几分相似——病榻上的母亲,监狱里的父亲,以及那个到处打工还债的他。
当然,夏臻已经基本康复了,原宏涛也并没有进局子。
相比之下,原晢确实是不幸浪潮中一个幸运儿。
那年医院下过几次病危,可昏迷数月的夏臻还是靠意志力挺过来了,而后便是漫长的复健期。
夏臻在医院住了很长时间,进口药物效果不佳,直到鲍智宁联系上一家祖传中医馆,帮忙安排康复训练的同时也将夏老师一起接到北方疗养,原晢才终于得以搬离那个阴暗湿冷的合租房。
但原宏涛依旧没有露面。
原宏涛养在北方的女人孩子都被鲍宇宁挖了出来,但他们明显高估了原宏涛的人性底线,这人只信赖赌场里一夜暴富的戏码,发现无路可退后二话不说就跨了国际线,手机信号直接消失在祖国西南端的密林里,取而代之的,是三个月后来自境外园区的勒索短信。
那个女人并不打算交赎金,原宏涛大概一辈子都要被困在那里了。
一种选择一种结果,原晢并不为此感到痛惜。
可钱庄那笔钱是以夏臻名义借的,原宏涛消失了,借条并没有消失。
原晢不希望夏臻因此受制于人。
在顺利拿到延期多时的保险金及事故赔偿款后,原晢和鲍宇宁重新商量了借款利息,将原宏涛以夏臻名义欠下的赌债一并还上了。他又陆续攒了几年的奖学金,实习津贴,和猫咪授权收入,终于在毕业那年结清了所有医疗债务,自此一身轻松,全身心投入到申经街的旧改项目里。
这么些年,原晢似乎一直都在刻意忽略自己的感受。他没有情绪,没有悲喜,只是一味地应对问题,克服问题,解决问题。直到落在澳洲的农田里,听刘杰瑞提及寄人篱下的那些时日,原晢才终于对过往的痛苦有了一些实感。
而后接连做了几场噩梦。
那些未曾深究的焦躁,迷茫,不安,伴随深不见底的恐惧像洪水般突然袭来,压得他透不过气。
原晢知道这样的日子不好过,所以他总想为这个背井离乡的弟弟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帮忙修改简历,他也会毫无保留地将过往经验全盘托出,希望刘杰瑞可以在明年毕业时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
可刘杰瑞想要的,似乎不是这些。
原晢曾被困在北方合租房的噩梦里,门锁一直被人来回撬动,那种细微的,敏感的,令人窒息的敲打声不断涌现,他却只能像只待宰的羔羊般任人宰割,无处可逃。
梦里的景象太过逼真,原晢总被吓出一身冷汗,在后半夜倏地睁开眼。
可就在他离开农场的前一个晚上,梦境却在人为操控下变成了现实。
洋葱头一直说他独自出国会很危险,甚至送了他几瓶防狼喷雾,可原晢只当那是玩笑话,并没有过多在意。
他自诩是一个极具安全意识的成年人。
落地南半球后,原晢往往与陌生人保持恰当的距离,在面对身型高大的黑男或白男时一定主动退让,绝不为那点工钱引起任何纠纷。
出门在外,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因为知道自己打不过,跑不赢,遇到危险九死一生,所以原晢每晚都会认真检查门窗情况再入睡,夜夜如此。
可他还是疏忽了对同类的防备。
在旧改项目的工地上,五大三粗的土木佬们也总喜欢和他勾肩搭背,有些人才刚见几面就开始称兄道弟,甚至光着膀子三五成群地招摇过市,非常辣眼睛。
洋葱头特嫌弃这群尚未开化的猿猴,每次都带上消毒喷雾全副武装,必须和猿猴们隔出安全距离——代表设计院下地考察的他们,怎么看都像极了前来投喂的猿猴饲养员,工种之高危,环境之凶险,一不小心就会被扒得精光,尊严全无。
但原晢心里也清楚,土木佬们并无恶意,那些糙汉行为与极具挑逗的性暗示不同,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可刘杰瑞不一样。
因为年龄小,又长了张标准的亚洲娃娃脸,原晢一直把刘杰瑞当弟弟看,对于某些以玩乐相称的越界行为并未制止。
直至差点被人摸到了屁股。
同为室友的非洲大哥实在看不过去,不得不压低声音提醒他:那个亚洲娃娃脸对你有意思。
“jerry sucks!”隔壁黑大哥声情并茂地说。
原晢差点又被黑大哥摸了一把。
反应过来后,他吓得连外裤都不敢要了,立刻拖着红肿的蜜蜂指收拾行李,却在当晚被刘杰瑞撬了门。
用的还是醉酒找错地的烂借口。
原晢并不打算相信刘杰瑞,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干得好好的非要和他一起走,但当下他还不能把话挑明。
他还需要刘杰瑞的帮助。
刘杰瑞和那个姓裘的就读于同一所大学,这也是原晢在过去一周频繁打听刘杰瑞校园生活的原因——就在明天下午,华人学生会将组织优秀毕业生回校分享,而那个姓裘的游戏公司都快上市了,他们裘总自然成了分享会的压轴嘉宾。
由于澳洲华人过多,为降低本校学生的就业压力,分享会采取实名邀请制,外来者必须持有会议邀请函,否则不予入内。
一开始,原晢只计划在会场外偷偷看一眼,只一眼就好。可现在刘杰瑞和他一起回到了学校附近,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他需要刘杰瑞的帮助。
但是,他差点就被这人摸屁股了。
……
原晢反思了一路。
或许,他的热情的确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他该表明态度。
至少,他该让刘杰瑞知道自己因何而来。
在刘杰瑞又一次询问他接下来的旅行计划时,原晢看着车窗外被整齐装点的城镇小道,突然叹笑了一声,说:“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想来看看南半球长什么样,也好趁七月圣诞的氛围许个愿。”
“许什么愿?”
“和前男友复合。”
第54章
刘杰瑞当晚就抛弃他了。
计划三个月的农场打工之旅被迫终止, 原晢摸了摸口袋里的剩余经费,决定在星级酒店好好饱餐几顿,至少将身上的泥泞污垢清洗干净再启程回家。
那些话都是说给旁人听的, 他并没有其他心愿。
他只是想来看看, 亲眼看看。
只要那个姓裘的过得开心, 他马上就会离开了。
原晢知道, 这片土地并不欢迎他。
是他厚着脸皮要来的。
悄悄地来, 悄悄地走。
第二天一早, 原晢就以游客身份闯入了校园里。
正值南半球寒假,古老的建筑群满是静谧与祥和, 他在纪念品商店挑了一张喜庆的红贺卡,将早已准备好的猫咪画作放进去,小心翼翼地收在背包里。
今天是裘时的生日。
本命年, 很重要的生日。
迟到了太多年, 原晢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机会把礼物送出去,也不确定那个人还想不想看到他。
但他还是来了。
原晢在校园里走走停停, 很快就到了分享会的入场时间。
昨晚刘杰瑞一进城就和朋友去泡吧了, 答应好的邀请函迟迟不见踪影, 原晢也不好意思再为这件小事联系他。
萍水相逢一场, 散了就散了。
毕竟旁人没有义务为他的心愿负责, 肉偿服务他也付不起。
原晢算了算时间, 准备临近开场再去报告厅入口碰运气。
整个校区都是开放的, 路上还有很多前来参观的中国游客,大家都说是中文的, 他也不和留子们抢工作,社团成员总不至于把同胞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