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过蒋舟炸的毛很快就顺下去了,因为他发现程秉并不是要把他的手拉开。
程秉只是圈住了他的手腕。
蒋舟的手腕细,腕骨凸出,程秉手大,轻轻松松就将他的手腕拢在掌心。
程秉握住他的手腕,眼帘合拢,这姿势甚至是有点像他主动的被蒋舟束缚住。
掌心上的触感更加明显,蒋舟的手不由颤了一下,于是程秉捏住他的手就紧了一紧,还把他的手往自己脸上一推。
这就太不对劲了。
蒋舟终于发现了程秉今天超乎寻常的包容,他好像……好像把自己冷冰冰的外壳打开了一点,还容许了蒋舟进入,把他里面弄得乱七八糟。
难道是今天他回来,看见了妈妈的墓的缘故吗?
所以……情绪和态度要格外的柔和敏感些。
蒋舟指尖颤栗,却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将手撤回来。
他盯着程秉看。
许久,程秉的呼吸一深。
他闭着眼睛,从嗓子里说出了这句含混的话:“你说了算。”
第36章
明明是在威胁别人。
但蒋舟在听到程秉说的这句话,心脏却很突然地跳了一下,心尖变得麻麻的,几乎快要融化,呼吸也因为心脏跳动的频率而变得紊乱。
“真我说了算?”蒋舟又问了一遍。
程秉睁开眼,从自下而上的视角看他,他的睫毛长长直直,明明是锋利的弧度,眼尾却垂出了一点顺从的意味。
“嗯。”程秉回答。
蒋舟又贴近了他一些,额头都要抵在一起,眼睛里也只看得到彼此的眼睛。
程秉以为,他接下来大概又要问,自己是不是讨厌他。
心跳似乎比平时快了一些,好像它的主人也有些紧张,不知道接下来会说出怎样的答案。
“程小秉,你才不讨厌我呢。”但出乎意料,蒋舟只是认真地望着他,这么说了一句,“你是害怕,害怕承认你其实特别在意我。”
离得太近了,程秉几乎可以看见,他蜜色的眼瞳里,晃动着细碎的光点。
像星星掉了进去。
程秉的心脏完全不受控制地炸开,收紧,他的喉咙轻轻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话来。
蒋舟便接着用湿漉漉的,很轻的,含着一团气一样的嗓音说:“所以你才想让我讨厌你,好让我们俩关系好不起来,是不是?”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
乡下卧室装的灯是很多年前装的白炽灯,光线有点刺眼,看人看久了,眼睛会有点发花。
但他们仍然没有挪开视线,打出来的呼吸夹杂着彼此信息素的味道,几乎要融在一起。
程秉觉得,蒋舟的眼睛几乎是灼着火光的,明亮炽热,几乎要烧到人的心里去,把一切阴暗的、矫饰的,统统烧个一干二净。
只得露出那颗心脏最本来的模样。
程秉看了他许久,而后嘴唇微动,轻声说:“不是。”
“不是?”蒋舟的眼睛眯起来,打量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话,“那是什么?”
程秉垂下眼眸,不知道是要就此沉默,还是在思考要如何回答。
蒋舟捂他脸的动作一变,变成了掐住他的两腮。
程秉面部骨骼立体,线条利落,脸上的肉不多,即便被掐住那张脸也没崩,不过看起来倒多了几分柔和,还显得有点无辜。
“程秉,我就问这一次。”蒋舟忽然说。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程秉的心蓦地一惊,随后往下一沉,像吞了一块生冷的铁。
他迅速抬眸看向蒋舟。
但蒋舟的神情并不冰冷,他的目光甚至是柔和的。
尽管他嘴上还在说:“只有这一次,如果你不说,我今天,明天,以后,永远,再也不会问了。你想我讨厌你,我就讨厌你一辈子,也一辈子不理你。”
在这一瞬间,程秉根本分辨不出来,蒋舟是不是在虚张声势。
他的心脏被人拧紧,变成了很酸涩的一团,像被泡胀的毛巾被人毫无章法地挤成一团。
程秉终于动了动嘴唇,那些被他刻意压抑的,忽视的,不敢触碰和回想的记忆,从脑海深处里翻了出来。
他嗓音沙哑地说:“我只是……”
“只是?”
“害怕……伤害到你。”
-
在最开始,程秉的确是讨厌蒋舟的。
程秉在程家,没有见过这样像他这样的小孩儿。
程家是个大家族,人员关系复杂,即便是小孩子也都精得厉害,他们天然就会划分派系与阶层,面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态度,而对于程秉这样的身份,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呈现出一种不疏远也不亲近的态度。
谨慎又小心。
但蒋舟好像天生就少了点谨慎小心,他才不管你来自哪里,又是什么身份,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意识。
在他看来,这世上的事,哪里有那么复杂的呢。
喜欢就要一起玩,不喜欢就不要一起玩。
他只是想和人交朋友而已,于是他就是带着灿烂的笑容,招呼都不打一声,热热闹闹地挤进你的世界。
一看就是……在爱里被泡着长大的孩子。
程秉小时候,虽然是当做程家的继承人来培养,但他的日子并不过舒心。
他的父亲总共娶过两任妻子,第一任妻子身体不好,早早离世了。
在程筹备第二桩商业联姻的时候,遇见了沈玉,而沈玉意外怀上了程秉。
程驰这么多年都膝下无子,虽然又娶了一任妻子,但和新任妻子也没孕育出个一儿半女。
程秉出现得恰当,又不恰当。
后来程秉诞下来后,被送到程家教养,程驰的第二任夫人姓林,林夫人待他一般,虽然不至于苛待,但也并不热络,她也从未对程秉隐藏过他的身世,以至于那家里谁都在背后嚼两句舌根。
流言蜚语伴随了程秉的整个童年,而程家对他的要求异常严苛。
他几乎没有任何停歇下来的时候,每天都被各种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而他不管达到了多么优异的成绩,程家人总是不满意。
后来程秉便明白,其实不管他怎么做都没用。
因为他们只是不满意自己的出身而已。
所以才会在林夫人怀上孩子的时候,马不停蹄地把他送走。
被送走的时候,程秉并不留恋程家。
他只是觉得灰心和厌恶,或者,也有一点愤怒。
程秉在想,程家实在是太大了,大得像个转盘,他只是转盘上的一颗被人拨弄在指尖的弹珠。
他被蒙蔽在里面,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看不清。
甚至于,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亲人,是姥姥。
刚回家的时候,程秉有过隐隐的期待。
程家未曾给他任何温情,那姥姥呢?
程秉心里的期待一直到回家,看见母亲的遗像和坟墓。
他如同被雷电打了一鞭子,顿时呆滞在原地。
坟前有还有祭拜的痕迹,坟包上插着魂幡,碑前留有烧尽只剩木棍的香蜡,红蜡如同滴落的眼泪凝固在地面上。
回来的路上,姥姥没怎么说话,程秉也没怎么说话,只绷紧一张脸。
直到看见母亲的坟墓,那一瞬间,他稚嫩的脸上刻意强装出来的冷静和无事裂开了缝隙,几乎是无可抑制地流露出怔愣和悲伤。
回来的路上,一个被他忽略的事实,终于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因为程家不允许,还从未回来祭拜过。
姥姥……会怎么看他呢。
……
程秉从未和任何人提过自己的过往,讲述得很低,也很慢,蒋舟认真地听着,呼吸都放轻了。
听到这里,讲述停了。
程秉好像是在说局外人的故事,表情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蒋舟却感到很难受,他的瞳眸变得湿润无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程秉低眸看着他,眸光轻轻浅浅,低声说:“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并不难过。”
现在不难过,不代表以前不难过。
以为自己不难过,不代表真的不难过。
蒋舟手足无措,甚至有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感觉。
他简直像捡到一只受了伤的猫却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围在原地团团打转的笨人。
程秉按上他湿红的眼尾,轻轻摩挲:“哭什么。”
蒋舟摇摇头,捏着他冰凉的手,用温暖的掌心给他取暖,含着一点鼻音说:“你好好长大了。真厉害。”
大概只有蒋舟才会觉得,能好好长大也是一件值得夸奖的事。
程秉笑了笑,说:“谢谢。”
过了一会儿,蒋舟又抬起湿漉漉的眼睛,认真地问他:“那……你为什么,和我这样啊?”
程秉看了他许久久,那双眼睛沉静而温和,甚至是带上了一点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