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程秉的脸往蒋舟的手心偏了一下,这看上去像是想就着蒋舟摸上来的手,蹭了一下似的。
  但蒋舟只是一触即分,这个动作有些晚了,也显得有点微弱,蒋舟并未察觉。
  只有程秉察觉了,所以他的动作一下顿住,停滞的身形里,甚至还带着一些怔愣和不解。
  仿佛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举动。
  “愣着做什么?”蒋舟转身打算走,却见程秉站在原地看着他,眼眸漆黑,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秉眼睫一垂,遮住了眸底的情绪,半晌动了动嘴唇,说:“没什么,回家吧。”
  蒋舟狐疑地瞅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又看不出什么,只好放下心里的奇怪,小小哦了一声,同他肩抵着肩,走向回家的道路。
  袁姥姥本名袁月,在乡下有一个两层的砖头房,原来是土房,后来沈玉寄了钱回家,才改建成了砖头房。
  灰暗的天空下,濛濛细雨中,在不远处的田坎边,有一座白色的小房子,二楼的外墙上贴着一些彩色图案的瓷砖,一缕青色的炊烟从烟囱里飘出来。
  蒋舟和程秉赶回家的时候,姥姥刚把饭烧好,堂屋的饭桌上,放着木桶饭,蒸鸡蛋,蒜苗炒腊肉,蒸香肠,还有一盘溜了醋的炒莲白。
  蒋舟下午明明吃得很饱,这会儿被香气四溢的农家饭一勾,肚子顿时又咕噜噜叫了起来。
  袁月穿着藏青色的外套和灰色的棉麻裤子,从厨房里钻出来,消瘦皱巴的手上端着两碗汤。
  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她身子骨还很硬朗,个头不高,却很挺拔,走路十分稳健,带着一阵风。
  她的头发还很茂密,只是有些花白,长度齐耳,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些深褐色的皱纹,大概是不苟言笑的缘故,唇角两边的木偶纹很深,看上去像刀刻的一样凌厉。
  这让她看上总是显得很不高兴。
  “姥姥。”程秉走进堂屋,招呼了一声。
  袁月的眼皮有些往下耷拉,眼睛往他们俩身上一瞅,看了几眼,她苍老的声音才在寂静空旷的堂屋里响起:“过来喝点姜茶,散散寒。”
  蒋舟从程秉的背后探出个脑袋来,眼睛弯起来,笑说:“谢谢姥姥。”
  他从袁姥姥的手里接过姜茶,递了其中一碗给程秉。
  蒋舟喝下这碗姜茶,被辣得直吐舌头,扭头一看程秉,发现他皱着眉,显然也不喜欢这个味道。
  “好辣。”蒋舟在他耳边小声诉苦。
  程秉不动声色地抬眸一看,见姥姥又转身去厨房了,便微微低下头,在他耳边说:“一会儿我去姥姥的糖罐里,给你偷糖。”
  蒋舟睨他:“你偷姥姥的糖,我要和她告你状。”
  程秉挑眉:“你告,反正每次也都是你吃。”
  不仅有糖,每次有什么好,他姥姥总是会想到蒋舟。
  蒋舟咂摸出这句话下,那一丝微妙的不对劲,他看向程秉,说:“你知道姥姥为什么每次都……”给我糖吃吗?
  话没说完,姥姥又从厨房出来了,手里端了个盆,里面有个铁勺。
  是米汤。
  程秉没听清蒋舟的话,快步走过去,接过姥姥手里的盆,端到桌子上。
  蒋舟又默默地把嘴闭上。
  算了。
  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一顿饭吃得喷香,农家柴火饭带着一股很特殊的木头香气,蛋很滑嫩,莲白爽脆清甜,腊肉鲜香,蒜苗沾了肉的油气,非常下饭,蒋舟一连吃了两大碗饭,还喝了一碗香甜的米汤,撑得肚皮滚圆,难受地蹲在门口哼唧。
  程秉想去厨房洗碗,结果被姥姥赶了出来,只好出来找蒋舟。
  见蒋舟蹲在地上,不由皱了下眉,走过去说:“蹲着不会更难受吗?”
  话刚问出来,程秉就顿住了。
  蒋舟,还有他腿上那只肥硕的黑狸花一起抬头看他,表情都挺无辜。
  程秉无语片刻,递过去一板从家里找到的消食片,问:“不是胃里难受?还要蹲着摸猫。”
  猫大爷瘫在蒋舟腿上,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表情很拽,很不屑,一脸那咋了的表情。
  “它自己靠过来的。”蒋舟悄悄声说,“我刚来的时候,它都不理我呢。这会儿纡尊降贵肯靠过来了,我当然不能把它惊跑了。”
  程秉黑沉沉冷冰冰的眸子,盯着这只肥梨花看了一会儿,说:“你这么喜欢它?”
  蒋舟接过他手里那板消食片,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黑jio狸花大佬的脑袋和耳朵,听它嗓子里发出来的呼噜呼噜声,轻声细语地说:“谁会不喜欢猫猫呢。”
  啧。
  嗓子都夹了。
  程秉面无表情地蹲下,再面无表情地和猫对视,猫好像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危险,脑袋机敏地支棱起来。
  狸花大佬仰起头,灰绿色的眼睛直勾勾瞪着程秉,然后从蒋舟的腿上站起来,恶狠狠地哈了他一声,从蒋舟的腿上跳下去,跑了。
  蒋舟迷惑地扭头看他:“怎么你来它就跑了?”
  天色已经快黑完了,程秉扭头看向对面变成一片模糊黑影山坡,说:“它胆子小。”
  真的吗?胆子小还主动跳我腿上?
  蒋舟半信半疑,没深究,抠了几颗健胃消食片进嘴,嚼嚼嚼,酸甜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他问:“怎么袁姥姥家里还有消食片?”
  “我上大学之前,她说要回乡下住,当时给她准备了一些东西。”程秉简单地回答了。
  蒋舟的视线落到院子里的监控上,又想起厨房里装好的热水器,门口搭的煤气灶等等,想,准备的恐怕不止是一些东西。
  他小小地噢了一声。
  听起来挺乖。
  程秉又扭头看他,即便是在这样的黑暗中,蒋舟的眸子看起来仍是亮的,像落了星子进去。
  可抬头一看,天空又黑漆漆一片。
  不知道他这抹光亮,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程秉正要启唇说点什么,就看见姥姥又出来了,手里拿着几件衣服,对他们说:“水烧好了,去洗个热水澡,把衣服换了,免得感冒。”
  “好——”蒋舟拖长尾音甜甜应了,“谢谢姥姥。”
  程秉走过去,接过姥姥手里的衣服,也低声说了句:“谢谢姥姥。”
  袁月的个子大概有一米六,视角比程秉矮上不少,听到程秉这句话后,她下垂且浑浊的眼睛,向上一抬,很深地盯着他看了两秒。
  然后,程秉听见她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枯瘦黝黑,皱巴粗糙的手抓住了程秉的手臂,然后紧了紧。
  很用力,仿佛正有什么强烈的情绪在她身体里流动。
  程秉看见姥姥抿紧的嘴唇动了动,像河蚌紧闭的壳一样动了动,她大概想说些什么,但摸到程秉仍然有些濡湿的衣袖,许久后,也只是哑声说:“先把衣服换了吧。”
  程秉也低低地应:“好。”
  蒋舟走过来,靠在程秉身边说:“我们俩一起吧,节省水还节……唔。”
  这回是蒋舟的嘴巴被反手捂住了。
  他脸小,程秉手捂上去,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对圆溜溜的眼睛。
  蒋舟懵懂地眨了眨眼。
  连袁姥姥都露出了不太赞同的神色:“胡闹,仔细他欺负你。”
  他欺负我?他怎么欺负我?
  在浴室里和我摔跤扭打在一起?
  蒋舟皱起眉,眼睛睁大,亮晶晶的,一看就是要不服气地反抗。
  程秉继续捂着他的嘴,把他反抗的动作制住,语速很快地对姥姥说:“姥姥,我先带他进去放水。”
  然后拉着他走了。
  袁月看着他俩亲昵的背影,一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才移开视线。
  她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蒋舟后颈上的抑制贴戴了一天,又淋了一场雨,已经有些脱胶了,耷拉了半截下来。
  而他洁白干净的后颈上,腺体的位置,还留有一圈浅浅的牙印。
  -
  蒋舟被程秉按着脖子拖到二楼,二楼的卫生间修在宽阔的阳台上,阳台是露天的,搭了几根晾衣绳,他们挤在通往阳台的狭窄小道上,外面就是淅淅沥沥的雨幕。
  蒋舟不舒服,他扒拉程秉的手,把自己从他的桎梏下挣开,然后不高兴地瞅他,冲道:“干嘛!”
  程秉无奈地摁了下自己的额头,说:“蒋舟,你现在是omega。”
  “我知道,那怎……”
  话语戛然而止。
  神经大条蒋下舟同学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等等等等等。
  在这个世界,abo为第一性征。
  男女才是第二性征。
  所以,他现在和程秉是异性。
  邀请他一起洗澡在别人眼里约等于洗鸳鸯浴。
  蒋舟:“…………”
  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两秒过后,蒋舟一张脸涨得通红,猛地从程秉手里夺过干净衣服,嘴硬道:“那怎么了,我、我们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原来的世界我俩都是直男,清清白白,洗、洗个澡怎么了?东北大澡堂里,大老爷们儿还互相给搓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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