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观察室并不隔音,因为值班老师要隔着玻璃墙来询问alpha的状态,蹙眉望向快把天花板震塌的隔壁,席昭眼底流露出一抹不适——“易感期”会让alpha的负面情绪放大百倍,他很好克制住了,坐在外面的路骁却“嗖”地一下站起,琥珀眼瞳红得像要吃人。
  看着那气势汹汹离开的身影,席昭并未阻拦,眉心却也不见舒展,几分钟后,隔壁安静了,路骁冷着脸回来,对上沉静如水的黑眸,浑身一僵,顿时什么嚣张气焰都没了,磕磕巴巴道:“我,我没有动手的,只是告诉他们人要有公德心……”
  ——外加一拳锤爆隔壁那几个放摇滚乐庆祝同学“隔离结束”的大傻子带来的饮料瓶。
  眉眼压低,狠戾尽显:
  “我朋友不太舒服,你们可以安静一点吗?”
  傻子们顿时安静如鸡。
  不知想到什么,路骁语气越发心虚了:“我知道在隔离宿舍打架会被警告扣分的……不会打架的……”
  那看来以前是没少打。
  挑衅易感期的路骁,想想都知道下场会是多么“姹紫嫣红”,瞥过眼前这人紧张摩挲裤缝的手指,席昭笑了一声:
  “孩子长大了啊。”
  路骁:……
  槽多无口。
  “什么'孩子',你也就比我大了一岁吧……”路骁小声嘟囔着,眼见席昭额头沁出热汗,忍不住抬手触上玻璃墙。
  人和人之间相处好似也隔着这样的墙,看得见,摸不着,自以为勾勒出轮廓,其实只抓到一手空气。
  玻璃的凉渗进指尖的热,看着隐隐失焦的黑眸,路骁心脏好似被钝器重重击中,从体内漫开闷闷的疼。
  席昭无论何时都是从容镇定的,即便此刻易感期的热浪正在摧毁理智,他依旧没有太多痛苦神色,冷静道:“我看见你的成绩了,考得很不错。”
  按照他们的约定,会有一份奖励。
  “原本我想好要送你的东西了,不过……”黑眸凝起些清浅笑意,席昭捕捉到墙外那双满是担忧的瞳。
  “你想要什么?”
  很多年后,路骁依旧会记得这一幕。
  隔着一道透明的墙,隔离室内的灯光如同水波一样在那人身后漫开,像装进了汪洋大海,又像倾倒了九天银河,透过重重迷雾,那双黑眸里终于清晰印出他的一分身影,席昭用一种玩笑似的口吻问他,你想要什么?
  或许在很多人听来,这话就跟“随便”两个字一样敷衍,但眼前这个人是席昭。
  这句话也并非“询问”,而是“承诺”。
  ——你想要什么?
  只要你在此刻说出口,不管想要什么,我都会点头。
  仅此一句,仅此一刻。
  是高高在上的国王俯身给予的,“吝啬的温柔”。
  路骁不知是“易感期”的混乱还是别的什么才让席昭做出这样的承诺,他只感觉自己被引诱到了,仿佛听见海妖的歌声或者看见彼岸的罂粟花朵,心魄动摇之际还生出一种莫名的惶恐。
  席昭看出了这点“惶恐”,所以并未催促,反而在路骁准备开口时轻轻摇了摇头:“别那么快做出决定,不如先好好想一想,”说着给自己换了个更悠哉的姿势,眼尾一点朱砂因易感期的热浪越发熠熠生光,“出去吧,第三针抑制剂就快失效了。”
  接下来就得靠席昭自己硬熬了,意志再怎么强大,在自然生理面前,也难免显露几分不体面。
  嘴唇嗫嚅着,路骁似乎还想争取一下,不远处黑眸弧度便越发蛊惑。
  ——听话的孩子才能得到“奖励”。
  没有声音,慵懒低哑的嗓音却好似真切在耳边响起,呼吸一滞,路骁浑身僵硬地离开了隔离室。
  大门关上,他整个人脱力般靠上墙面,单手捂脸长长舒出一口灼烫的气息,明明不是自己到易感期,身体却热得可怕。
  对视的一瞬间,现实与梦境重叠交织,无论是易感期来临,神情染上几分侵略欲望的黑发少年,还是梦里一身白衣禁欲至极的恶魔院长,都在笑着对他说:
  “原来是一只迷路的小狗?”
  不觉蹲下身体,整个脑袋埋进双臂之间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有一对通红的耳朵暴露了主人此刻的心绪不宁。
  想要什么?
  他想要的,还不够清楚么?
  ……
  ……
  *
  混乱、偾张、碰撞、摧毁。
  此前易感期都被抑制剂解决了,严格意义上说,这是席昭第一次直观面对alpha的极致失控。
  体温升高,呼吸加速,一种“想把什么按到身下狠狠撕咬贯穿”的冲动充斥在神经末梢,体面优雅的外壳被剥开,只留下人性最原始最本能的野蛮欲色。
  一方面,席昭很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另一方面,他又觉着有些新奇。
  灵魂好似与肉/体抽离,饶有趣味站在高空之中俯瞰被欲望网住的自己。
  不,应该不能说“被网住”,因为他依旧是清醒的,清醒地看着估量着自己身体各处的变化,像在进行一场实验观测。
  直到濒临那个爆发的高峰,潮湿迷蒙的眼眸恍惚一瞬,复又回到极致的清明。
  他确认了。
  “欲望”最下流的时候也最快乐,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经历过最巅峰的混乱,后面一切都很好解决,调整呼吸,节省体力,“克制”是浸入骨髓的能力,理智一点一点回笼,他静静躺在隔离室柔软的沙发上,甚至没有发出一点不体面的声音。
  黑眸闭目沉思,在脑内书写各种公式和数学难题,很快那张大黑板就被写满,工整漂亮,规律严谨,不过收尾的时候指尖一顿,白粉笔划出一抹凌乱的痕迹——一只追着自己尾巴打转的小狗扑上来把粉笔叼走了,还在黑板角落留下一个嚣张的爪印。
  席同学定定看着这处“唯一的不和谐”,想擦掉重写,裤腿又被“呜呜”咬住。
  “罪魁祸首”甩着尾巴“嗷呜”“嗷呜”地摇头,仿佛在说“不许擦”“不要擦”,黑眸思索着,终于想起这好像是他无意在路边看见的一只小狗,反正有空就停下来逗了几下,对方不乖还想挠他,被教训之后才肯低头乖巧让摸……
  所以,是什么时候跟了上来?
  竟然一回头就能看见。
  思绪游荡散开,感知到一份熟悉的气息。
  显然某位同学没有听话回宿舍,而是执拗地待在门外。
  果然……
  不听话的小狗,就应该得到教训才对……
  混乱竟又一次涌来。
  迷离之间,忽然回到了那年即将进入少年班前的体检,他的收养者带他去了市一院,就在等候期间,办公室里冲出一个痛哭嘶吼的男人,几乎要给医生跪下了。
  “医生,求你让我给他签字吧!我是他的爱人,让我给他签字做手术吧!!”
  被拉扯的医生看着也是个没太多经验的小年轻,脸上布满为难。
  议论纷纷中,十六岁的席昭终于理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男人的伴侣生了急病亟需家属签字做手术,可相关直系亲属都在外地一时难以赶来,最关键的是,两个人都为男性。
  在他前世社会里,两个男性之间的“关系”是不被法律所承认的,因此男人没有为自己伴侣签署手术同意书的资格。
  男人不停哭求,拿出各种东西证明他和伴侣的关系,合影照片、视频录像……甚至还有一枚婚戒,他极力诉说着他们的深情,却得不到一个“家属”的认可。
  很奇异,席昭并没有为“男人可以和男人在一起”这件事而惊讶,黑眸只静静打量着那人脸上种种崩溃的表情。
  他能够感受到男人内心足以把人溺死的绝望,像漫天黑雪,像世界末日。
  周围一片唏嘘哗然,旁观者们大多都将自己代入到男人身上,席昭却在想男人躺在病床上的伴侣。
  若有朝一日他也面临这般病痛,也会无助地躺在那里,让另一个人为他绝望、崩溃、歇斯底里,也让对方决定自己生死的命运?
  十六岁的少年漠然掏出手机,冷漠至极地想。
  ——不,他一个人就很好了,不需要别人来帮他做决定。
  所以当医生吧,有什么问题,自己给自己解决。
  不需要麻烦别人。
  ……
  ……
  拿回了体检报告,学者看见少年正站在走廊拐角处盯着手机,神情颇为专注。
  他什么时候喜欢玩手机了?
  这么想着,学者却没有问出口,只出声提醒了一句“走吧”。
  好似确认了什么,席昭说,稍等片刻。
  说罢转身朝某个方向奔去,学者心有疑惑,一起跟了上去,很快她就看见席昭对跌坐在办公室门口失魂落魄的男人亮出了手机屏幕。
  “病人家属无法及时赶到的情况下,医院可以启动紧急方案给关系人签署授权书,明确手术风险和可能出现的并发症,且双方都同意知情后,你可以作为代理人替他签字,”对着男人愣怔的表情,少年的语气是一种超出年龄的镇定,“如果你的伴侣还有意识,让他给你签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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