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越澜成绩不佳,基本已经无缘“少年班”,但越熙不一样,整个越家都对他抱有极大期望。
  依旧热情笑着应对一众同学的祝贺或安慰,只是余光总也忍不住去瞥那两个名字。
  “第一”,“第二十五”,纸上短短相隔的距离,忽然无限制地在眼前放大。
  人群哗然一声后变得无比寂静,目光重叠处的黑发少年却半个眼神都没向这边分出。
  是了,他从不需要去看。
  ——永远的第一名,永远的“大魔王”。
  胜者会去关注败者吗?当然不会了。
  久久凝望着那道修长身影,指尖收紧,越熙的笑容忽然有些勉强。
  ……
  ……
  *
  里斯克林的参赛队伍前,带队老师正在叮嘱下午考试的注意事项,欧阳宇彦听着,脸色苍白又勉强。
  左手收进口袋,指尖刚一触及某支针剂,他就好似摸到一条毒蛇般浑身颤抖不止,但即便那只毒物已经危险地缠绕上手腕,只差一分就要咬破指尖将剧毒注入血管, alpha依旧没有放开。
  饮鸩止渴,岂可为哉?
  但如果只差这一点“水源”他就能抵达终点,不必狼狈摔倒于途中呢?
  模糊水流声中的低语又在耳边响起。
  “……你知道,alpha的潜力向来是巨大的,有时候,或许只差一点小刺激,一点小小的外力帮助,就能发挥出令你自己都感到惊叹的实力……”
  “小小的礼物,希望能给你一个小小'奇迹'……当然,你要是有所顾虑不愿使用,我也不会觉得遗憾……”
  “毕竟,输的人又不是我,我说的对么?”
  欧阳宇彦颤抖的幅度越发明显,连领队老师都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alpha苍白笑笑表示自己可以正常进行考试,低头端起茶杯,眼眶红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血泪。
  他不想输,他不能输,他不想输,他不能输,不能输,不能输……
  “你考试的时候一直在看我。”
  浸过寒潭的平静声线,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欧阳宇彦指尖一颤,茶杯瞬间往下坠落,一只劲瘦有力的手伸来稳稳接住,半滴水珠都没有洒落。
  顺着手腕的方向一路望去, alpha对上那双几乎要成为自己噩梦的黑眸,往后踉跄一步险些摔倒在地。
  席昭没打算去扶,也不在意欧阳宇彦眼里的敌意有多浓。
  “我,我只是,只是……”欧阳宇彦试图辩解,可他能在全英文演讲比赛上发挥优异,此刻却狼狈得像一个败将逃犯,如果不是旁边还有许多学生在场,几乎就要崩溃露出丑态。
  不甘、嫉妒、痛苦、迷惘……种种情绪融为一炉,真是半点都不陌生的表情。
  “曾经有人问过我一个问题,”席昭嗓音淡淡,“问我为什么从来都不回头看他一眼,是不是因为我一直站在最高的位置?”
  “我问,我为什么要看他?”
  欧阳宇彦瞳孔颤抖,极度的痛苦侵袭着心脏,好似体会到了和“那个人”一样的绝望,是啊,败者有什么资格去恳求胜者的注视,在对方心中,你甚至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就像浮尘一样被轻轻扫落……
  “而你为什么又要看我?”
  幽深黑眸映出宇宙的倒影,九天银河倾泻降落,不及他一眼亘古悠久。
  一场比赛没有结束之前,风云未定,命数未分,谁没有获胜的机会?为什么要苦苦追逐他人背影,早早就将自己代入“败者”的角色?即便输了这一场,下一场一切又全都归零重来。
  最该看着的,难道不是自己脚下的路?
  “欧阳同学,”席昭缓缓放下手中的水杯,“下午的考试,多看看自己吧。”
  ——不必看我。
  领队老师招呼众人向考场出发了,席昭转身离开,徒留欧阳宇彦在原地失神良久。
  黑眸微敛,旧日光影又铺陈于眼前。
  上辈子席昭身边从来就不乏追捧者,皮相、才华、师承……人们总像飞蛾一样极力追逐着光亮之物。
  但在他正式出师后,越熙的确是第一个明确表示想跟他成为朋友的人。
  “青训营”的宿舍里,那晚被他冷漠拒绝后,越熙并没有立刻放弃,一如既往地从各种细节入手,希望拉近和席昭的距离。
  席昭不需要朋友,但也不会恶意践踏他人的好意,一些真正对他有用的东西他就留下了,作为交换,他将自己的笔记还有独家习题复印了一份给越熙,那一瞬间,越熙的脸上浮现出无比复杂的神情。
  ——并没有太多开心。
  “我一个二十名开外的,能看第一名的笔记……真是荣幸……”男孩笑了笑,“所以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吗?”
  静静看着越熙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席昭没有半分迟疑地否认了:“不是,等价交换而已。”
  言下之意,别再做多余的事情。
  随后,他入营以来第一次向自己的收养者求助,经由李教授安排从双人宿舍里搬了出去。
  半年的训练时光转眼就走到尾声,大大小小的考试里,席昭始终维持着第一的神话,也始终孤身一人,偶尔和越熙对上目光,那人神色愈发复杂。
  “少年班”的名额会综合平时成绩与最终考核一起选出,席昭不必怀疑,二十张录取通知书里必定有他的名字,而“青训营”里被称为“小太阳”的越熙名次却一直徘徊在二十名左右,能否入选还是个未知。
  认真统计了所有学生的过往成绩后,越熙宿舍里灯光一夜未熄,最终考核前的假期,他请了几个和自己成绩相近、但家境贫寒的学生一起去越家旗下的酒店吃了个饭。
  几个小时后,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越熙从未如此开心过,他想着,就算只是挨着末尾进入了“少年班”,也与那个人更近了一步,独一无二的“少年班”,独一无二的同伴,也许那时他就能得到多一点——
  一道修长剪影静静站立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上,素白月色沐浴晚风,勾勒出年少的青涩与单薄。
  越熙的心脏忽然猛烈跳动起来,不是欣喜,而是难以言说的恐慌与紧张。
  又一次,席昭重复了那句话——
  “别做多余的事情。”
  越熙眼眶通红,几乎要滴下血泪,但仍旧挤出几乎要和自己融为一体的“笑容面具”,笑着问:“进了'少年班',是不是就有资格成为你的朋友了?”
  席昭说:“不是。”
  ……
  最终考核结束,越熙考到了有史以来最好的名次,所有人都向他送出祝贺。次日,组委会宣布取消越熙及多名考生考核成绩,原因是“集体舞弊”。
  “青训营”基地解散的那天,从来阳光开朗的男孩冲过来对着席昭疯魔般地嘶吼:“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举报了我?!!你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了为什么还要来阻拦我!!我就那么不配赢一次吗?!!一次都不行吗?!!”
  “我想离你更近一点有错吗?!!”
  保安冲过来拦住越熙,和他面容几分相似的越澜也跑过来,一边哭泣一边紧紧抱住自己的哥哥。
  离开之际,越澜了回头,她看着喧嚣之外、无论发生什么似乎都不会有半分动容的黑发少年,忽然露出怨恨至极的目光:
  “你这种冷漠的机器……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真心对你!!!”
  女孩用最甜美的声音说出最狠毒的诅咒,那声音久久回荡在这片天空之下,好似真如她所说的机器一样,席昭连眼神都没有改变分毫。
  片刻之后,眼角已经泛出细纹的学者从身后的树荫里走出:“为什么不告诉他们,监考组早就发现了'舞弊'?”
  席昭只平静道:“不建立在信任之上的对话,不具备任何意义。”
  “真是可惜,”学者沉默片刻,“难得你主动向我求助两次。”
  很多细节,已被嫉妒和偏执冲昏头脑的越熙其实都没有注意,比如从来不与他人交际的席昭为什么那天会出现在越氏酒店门外,比如那句“别做多余的事情”,后面还有一句“一切都会正常”。
  “少年班”的意义何其重要?从进入“青训营”的第一天起,考核就已经开始了,除却成绩,每个学生的心理状态、交际能力、抗压极限等等都被一个庞大而隐秘的“监考组”观察着。
  临近最终考核前,席昭第二次向自己的收养者开口,他说,我要知道你们确定的名单。
  所有了解内情的老师全都傻了,下意识看向坐在正中央的李教授。
  学者:“你知道了?”
  “对,”黑发少年说“从一开始就知道。”
  从一开始,他就猜出这场考核是怎么回事。
  一老一少,面无表情的两张脸对视良久,最终学者递给席昭一份《第一届“少年班”花名册(初定版)》,越熙的名字赫然在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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