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她有个儿子,叫唐誉。
“一落地,他就没有生命。”唐爱茉觉得自己很自私,很残忍,这时候了,她居然告诉白洋这一切。
白洋的身体一动不动地站着,撑在那里。他不能倒,唐誉没回来,自己绝对不能倒下。更何况他经历了太多太多,已经练就了足以抵抗千钧的抗压力。白洋永远都不会倒。
“医生带他去抢救,在保温箱住了3个月,他爸爸签了无数张病危通知书,才把他接回来。他第一次动手术,做那个人工耳蜗,我们在紧要关头才知晓医生已经被陈念国买通,他要彻底毁掉唐誉的脑神经。等我们冲进手术室,唐誉头骨上的凹陷已经打磨好了。”唐爱茉在自我惩罚。
白洋仍旧笔直。
屈向北满是心疼地看着他。
“他的耳朵做了两次手术才好,他第一次听见我叫他名字,立马就不哭了。”唐爱茉笑了笑,“后来,陈念国还安排了下毒……”
白洋保持着原本的站姿,目视着那颗名为海王星的珍珠。那颗珍珠一定经常被唐誉抚摸,比其他的珍珠要亮。唐誉的人生就像这一颗颗珍珠,都串起来了。
“下毒失败后,陈念国就消失了,销声匿迹。”唐爱茉战战兢兢这么多年,原本以为的平淡被一声枪击击碎,“读研的那两年,他遇上了一次车祸。”
白洋才开始摇晃,自己和唐誉是不是说过什么话?
你怎么没被车撞死?
“还有狙击手,但每次都被糖糖躲过去了。他福大命大,小时候家里老人为他敲钟祈福,所以这次一定没事。一定没事,一定不会出事。”唐爱茉摸着床上新换的被子,现在能做的,只有等,但是她一暂停思考,就会想起糖糖小时候的样子,“糖糖很坚强,他会撑得住。”
白洋眨了下眼睛。
是,他撑得住。
但是,他不会撑了。
自己太了解唐誉,唐誉那个人,那个傻瓜,那个把家族颜面和尊严放在生命之上的狗东西,他落到陈念国手里会撑着吗?不会。他会想方设法激怒陈念国,他那么怕疼,会求一个速死。
那家伙,对外人温柔,对自己毫不留情。他一旦断了活下去的念头,就会走得最快。他一旦放下了所有的人,就会不声不响的离开。
自己太了解他了。自己太了解他。
白洋多希望自己不那么了解唐誉。
唐誉缓缓地睁开右眼睛,他应该是……昏过去了。
桌上多了一部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是01:35分。
已经是午夜了,家里人肯定都没睡,肯定闹得人仰马翻。
费劲儿地抬起头,唐誉又被疼得冷汗密布。因为要见温焕,唐誉特意挑选了浅色的衣服来穿,所以飞溅的鲜血印上去格外明显,点点滴滴,大片小片。
他的左手被尖刀扎穿了掌心,钉在了木桌上。左眼被陈念国肘击得血肉模糊,像一个血洞,睁不开也看不见。
但他现在疑惑的是,自己怎么还没死?
面前再次出现了白洋的身影,唐誉距离他时远时近。最后白洋停在了他的身边,再也不走了。
“醒了?”陈念国欣赏着胜利的果实,“唉,真想让你家里人看看现在你什么样。”
唐誉流血的嘴角牵强地动了动,扯出一个蔑视的笑容来。“看见了,又能怎么样……”
“看见他们伤心难过,我就高兴了。”陈念国承认自己年龄大了,打了这么一会儿,自己居然觉得累得慌。
“他们再伤心难过,陈宗岱也已经被枪毙了,又活不过来。”
不等陈念国休息好,唐誉冷冰冰一句话刺过来,将陈念国扎得浑身清醒。他瞪过去,唐誉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这边,就算只有一只眼睛能睁开,仍旧是唐家人的目光。
“他早就死了,就算你杀了我,他也不能活过来。我已经开开心心活了25年,我比他赚得多。”唐誉调整好坐姿,不允许身姿含胸驼背。随着他的坐直,声音也逐渐大了起来,只是声线不再稳定如初。
两个白洋在屋里,唐誉的心情说不上亢奋还是低沉。助听器的绿灯变成了黄色,提示着还有一半电量。
“你放心,有我杀你的时候!”陈念国来回来去地走着,“你要下去陪宗岱!你们全家都要下去陪着宗岱!”
“哈哈……”唐誉笑了笑,居然是放松的笑容。
陈念国停下脚步:“你笑什么?”
“如果真有阴间,你以为……我太爷爷是干嘛的?我太爷爷早就帮我打点好一切,说不定,陈宗岱已经被我太爷爷打得魂飞魄散,做鬼都做不成。”唐誉笑出一行血泪,左面颊淌着一条长长的红线。
“我太爷爷,绝不让你儿子好过。就算我下去,我太爷爷也只会为了我骄傲,我也能抬头挺胸地见他,没有丢家里的脸面。”唐誉已经迫不及待了。这是他唯一的任性。
“你就不怕你爸妈哭死?你就不怕家里人伤心?我不信!”陈念国非要刺痛他,要在唐誉最舍不得死的时候杀了他,“听说你快要结婚了,你不怕他撑不住?”
唐誉侧过脸去,看向了左侧的白洋。
白洋干干净净地坐着,穿着体院的训练服。
“他撑得住,我了解他,他撑得住。他会好好活着,比任何人都活得用力。”唐誉对着白洋说,不用怕,再过几小时,你未来的人生就有更好的安排。
白洋好像站着就睡着了,又被北哥叫醒。他看向挂钟,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有消息了吗?”他抓着北哥问。
“警察说,现在按照步骤和陈念国取得联系,尽量稳住陈念国。”屈向北也没合眼。白洋一听,连忙冲出房间,刚才还在2楼的人都没了,全部集中在楼下。在专业人员的布置下,电脑投屏在墙上清晰无比,客厅走着一大堆穿制服的陌生人。
白洋下楼的时候,刚好,陈念国的好友申请被通过了。
“按照计划,发信息给他。”警察对水生说。
水生开始打字,差点忘了拼音:[陈念国,你放了孩子,有事好好商量。]
陈念国完全是秒回,发了一张照片过来。还没有完全打开,白洋就认出了那是唐誉的手。
一把刀刺穿了那只手,穿得透透的。
水生马上将脸转向了唐尧,做不到点开大图。唐尧捂住水生的眼睛,两腮的肌肉在用力地抽动。
屈向北已经料到了,陈念国肯定要把行刑的过程发过来,刺激唐家人。他马上问白洋:“你撑得住吗?要不然上楼吧。”
“我撑得住。”白洋镇定地点了点头,再次迈出右腿,朝着台阶下方走去。
紧接着他两腿一软,带有他全部骄傲的膝盖砸在了地板上,谁也不能将他捞起,只能坠跪下去。
他跪在地上,开了开口,想要和北哥说“不用扶我”,可这一次再也没有声音,也找不到气流的震动,彻底失去了说话的功能。
第118章
屈向北也没能把白洋扶起来。
一只手攥紧扶手,白洋不可置信地看着投屏上的照片,要把那些血都吞下去。他怎么会认错唐誉的手,就算认错了自己的,也不会混淆。
当一个人远离,人类的记忆就会开始加深修正一切。当两人读研分手,白洋才开始频繁地、不受控地梦见唐誉。他记得唐誉的一切,扎根在回忆的深处,吞噬空间挤压着白洋的大脑库存。他会详细地想出唐誉身上每处细节,甚至包括他的每一个发圈什么颜色。
滞后性在白洋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又绝情绝义。
声音出奇得大,像一座石头山塌成了一地碎石,滚了满地的狼狈。
然而屋里动摇的人又何止白洋一个,唐禹刚刚安抚好母亲,现在将爱茉护在怀中,可他却明显地动摇了一下站姿,紧闭的嘴唇开始明显颤抖。他单手捂住爱茉的眼睛,另外一只手扣住爱茉的肩膀,明显往后退半步后又果断站稳,撑住了爱人的身体。
他们的儿子在陈念国手里。唐禹目视投屏,强迫自己不转移目光。
屋里看似平静,每个人都成为了静态,但滚滚痛苦的动态情绪穿透了他们的身体,从这个人串到那个人。唐誉的兄弟们纷纷转过身,没法接受也没法面对。屈向北也及时地弯下腰,两只手伸向了白洋。
咣当一声,他的两条腿几乎是砸向了地面。
然而白洋只是伸手摇了摇,不用,不用扶我。
我自己能起来。
让我自己来。
白洋像是怀有某种执念,坚定果断地拒绝任何人的帮助。攥住楼梯扶手的左手开始往上摸,如同盲人摸象,摸不到物体的边界。白洋尝试着站起来,他那么多次都能站起来,做完手术能站,做康复训练能站,意志力始终发挥着巨大的作用,斗争和胜负永远占据着他的内心。
他缓缓地站起来,触手可及全部都是唐誉生活过的痕迹。小时候的唐誉是不是也这样摔倒过,在下楼梯的一刹那没站稳,磕磕绊绊地歪在这节台阶上。老房子带着一个人的过去就能杀死他,1岁、2岁、3岁……一直长到18岁,他不曾见过的各年龄唐誉都在屋子里,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就在他身边,只是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