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他请了下午的假,陪了元宝一下午,又带它出去晒太阳,又找出它过去最爱的玩具来玩,想尽办法,冀望它能精神起来。
当晚陆回舟出现时,苏煜正抱着元宝,坐在明康医科大学的一张地处偏僻的石头长椅上。
“元宝出院了?”陆回舟先问,接着才注意到苏煜神色不太对,“怎么了?”
“元宝,”苏煜停顿了下,“它不吃东西,可能不好了。”
他声音沉抑得厉害,陆回舟蹙起眉,看向他膝头的元宝。
初看只以为它是在闭目小憩,有了苏煜的话,陆回舟这时才发现它很虚弱,眼睛无神,毛发全无光泽,说是趴,更像是瘫在苏煜怀里。
“元宝。”陆回舟蹲下来,叫了它一声。它全无反应,没有了以前的警惕。
“兽医怎么说?”陆回舟看向苏煜。
“没什么好办法。”苏煜说着,把怀里的元宝紧了紧。
“这里,是我第一次见到元宝的地方。”苏煜低声说。
“不知道它流浪那段时间是怎么过的,它那时候那么小。”
“它每天都在这里等着我,好多天,我才肯带它回家。”
“我刚带它回去的时候,它还怯生生的,后来像是确认了我要养它,才自在起来,再后来,就占山为王了,比我还像家里的主人。”
苏煜说着,很浅地牵了下唇角:“它还心眼小,爱吃醋,不喜欢跟别的狗一起玩,我每次带它去跟别的狗碰面,它都脾气很坏,人家靠近我一点,它就要扑上去咬。”
说着说着,苏煜那一丝笑容收敛:“都怪我。”
陆回舟看向他,蹙了蹙眉。
“我最近很少留意它。”苏煜摸着元宝说,“明明它都住院了,我也没有去看它。”
“去那里,你自己就会住院。”陆回舟冷静提醒。
苏煜脸色并没有好看一点:“它很依赖我,我车祸住院那段时间,它住在我大伯家,那时候就总是不开心,不好好吃饭,也许肠胃就是那个时候变坏的。”
苏煜说着,低下头来,手指紧绷着,抚摸元宝的动作却又很轻柔。
天气开始热了,他穿了短袖,从右腕延伸至小臂的伤疤裸露着,十分显眼,让陆回舟骤然觉得他此刻像个要碎裂的娃娃。
“不要想那么多。”陆回舟坐到他旁边,沉声说,“你自己说过,不要只看见他们走,要看见他们来过。”
“我瞎说的。”苏煜看向他,红着眼圈,“我根本没那么透彻!”
他说着,停顿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这个,我还一天都没给元宝戴过。”
那是块小木牌,一面刻着元宝的头像和名字,另一面刻着苏煜的电话。
这并不是苏煜在1998年用作练习的那块,应该是他回归25年时另刻的,不知道他是哪天刻成的,木牌打磨得很光滑,没有一根毛刺,顶上留了洞,但还没穿绳子。
陆回舟沉默了一会儿,安静问:“怎么出来的?我陪你回家。”
“开车,我不想回。”苏煜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他觉得也许元宝能想起小时候的事,能打起精神来。
“起风了,万一变天,你要让元宝淋雨?”
那自然不要。
苏煜还是磨磨唧唧又坐了会儿,才抱着元宝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往停车位走去。
陆回舟陪他安全开车到家,主动提出多留一会儿,苏煜却拒绝了:“我只想陪元宝。”
他抱着元宝,在陆回舟目送下,走进大伯家那栋楼。
“苏煜。”陆回舟看着他步伐沉重的背影,不由出声叫住他。
苏煜回过头来。
“你已经给了它很好的家,很好的一生。”陆回舟说,“不要太难过。”
“不是,”苏煜顿了顿,“是它给了我很好的家。”
他刚从大伯家里独立出来,感到自己没有来路没有去处,是元宝让他负起责任,也给了他家的感觉。
苏煜又把怀里的元宝紧了紧,抬脚走进电梯。
陆回舟蹙着眉,被漩涡送回1998年。
他案前摊开着书和笔记,摆着许多工作。有意无意,他一直用工作把自己的时间占得很满,因为那样他就不必思考太多。
但此刻,苏煜的脸不断出现在他面前。
焦虑的、倔强的、难过的脸。
远离他,真的是对的吗?
陆回舟提起笔,又放下。
他无法静心工作。他从书桌前站起来,走到书架一侧,打开一扇和墙壁融为一体的隐形柜门,柜门里是一只保险箱,陆回舟输入密码,打开保险箱,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
那东西被保鲜袋层层包裹着,不知道的会以为里面包裹的是什么贵重易碎品,但实际上,里面放的,只是苏煜送陆回舟的那枚软木钥匙扣。
软木易损坏,对陆回舟来说,这样包裹很合理。他放轻动作,把钥匙扣取出来,手指摸了摸那个潦草小人儿,又摸向小人儿高举的那颗红心。
苏煜说过,他唯二的作品,一个给他,一个给元宝。
给元宝的那个,元宝无法佩戴,给他的,却被他封锁在不见天日的地方。
这样,并不“道德”,也不“正确”。
陆回舟眼底波澜深深。
那波澜并未像以往一样被他强压下,陆回舟思索着,握着那颗心,长久地思索着……
*
隔了一天一夜,早八点,陆回舟带着担心来到25年。
房间昏暗,身下是凹凸不平堆叠的被子,颈后很凉,脸却很热。
陆回舟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刚才把脸埋在玩偶大熊里。
陆回舟抬起胳膊,松开大熊,坐起来,摸了下额头。
苏煜睡相太差,显然没盖好被子,陆回舟担心他感冒。
额头并不热,但陆回舟觉得不对,他看向大熊,伸手摸向大熊的脸。
那里被苏煜睡出一个凹窝还没弹回,还是热的,不仅热,还潮湿。
但苏煜并没有出汗。
陆回舟深深蹙眉,抬起手来,摸了下“自己”胀痛的眼睛。
他哭了?是元宝走了?
陆回舟面色沉沉坐起来,却诧异发现,元宝就在他床脚。
它比那晚的样子好多了,虽然还是虚弱趴着,但眼前食盆里的粥吃到见底,瞥向陆回舟时,眼睛也已经重新有了精神——一股嫌弃的劲儿。
“你知道是我?”陆回舟摸摸它的头。
元宝不吭声,懒洋洋趴回垫子,一向山崩不变色的陆回舟,惊喜之心却有些外溢,又摸了摸它的头:“好样的,元宝。”
然后他冷静下来,探手摸了摸元宝的肚子,见床头有听诊器,又戴上检查它的心跳——昨天,在98年,陆回舟找人专门请教过,元宝这种情况在家怎么观察照料。
“你很棒。”元宝心跳是稳定的。陆回舟摘下听诊器,替它梳了梳依然干枯的毛,“加油,元宝。他离不开你,至少——”
他声音低了低:“至少要有你陪着他……”
*
1998年,苏煜一过来就发现自己坐在餐桌前,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每样不多,但样式依旧格外丰盛,丰盛得有点儿像酒店的自助早餐。
但是苏煜不太有胃口,甚至有点儿胸闷恶心。不是陆回舟的身体问题,是苏煜自己的心理问题。
元宝是缓过来了些,还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他压力很大。他本来打算熬一宿今天不互换的,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既然已经过来——
苏煜看了眼陆回舟留言本上写的工作,潦草吃了几样,收拾了餐桌出门。
“早,陆医生。”刘教授正带着小毛溜达。
“早。”苏煜看了眼精力旺盛、摇着尾巴朝他“汪汪”叫的小毛,勉强牵了下嘴角,没像以往一样靠近,拿着公文包,匆匆要离开。
“这两天很忙啊,陆医生,注意身体,我看你连着熬了两天夜了。”柳教授说。
熬了两夜?苏煜顿了顿脚。
公司的事情不是已经办完了吗,师祖还在因为什么熬夜?苏煜心事重重,到了泌尿外,意外看到石峥嵘。
“你怎么过来了?”苏煜皱眉。
“老师。”石峥嵘拐出办公室,向他走来,“我来办转院手续,顺便看看病人,另外——”
他有些吞吐:“老师,胰肾联合移植的课题,您确定要交给我负责?我……最近可能没时间。”
苏煜怔了下。师祖有点不人道啊,这个时候还给老师压担子?
但是,等等……作为石峥嵘的亲传弟子,苏煜很了解他的学术路线,胰肾联合移植是老师主持的第一个大课题,这个课题和后续两个延伸课题的成果,几乎奠定了老师在学科圈子的立身之本。
只是,原本的老师,是在师祖……走后,延续师祖工作,才接下这个做到一半的项目。
现在这个时候,师祖把课题给老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