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会不会,不是梦?只要两边同时下雨,他们就可能见面,师祖既然今早能过来,那昨晚自然也……
  如果不是梦——苏煜忽然石头一样僵立在走廊上,如果不是梦,那……他确实大逆不道,亲了师祖?
  而师祖也,也确曾,回吻过他?
  “石头”苏煜渐渐发热发烫:他昨夜虽然迷糊,也感觉到“梦”中那影子碰过他唇角的,他还嫌“他”只是碰了碰,挺不知足……
  嘶!
  “老师,我修改的论文您看了吗?”石峥嵘在一旁问。
  “老师?”
  什么论文,苏煜扭头看了他一眼:哥初吻搞不好都没了,谁在意你什么论文!
  不过,看在他是他老师、且给他指导过n篇论文一手把他“拉拔”大的份上,苏煜还是压下内心汹涌澎湃,以及一团浆糊,跟他讨论起来。
  下午四点半,连做了八个小时手术,苏煜带着石峥嵘等人凯旋回朝。
  然而在泌尿外等着他的,没有鲜花,没有掌声,甚至没有一份盒饭,只有两个堵在他门口的家属,面色不善:“陆主任,你看看这结算单是不是搞错了?”
  “什么搞错了?”苏煜接过单子。
  “这个药费,怎么那么贵?还有手术费,一样是切膀胱,怎么我们的手术费比对门贵那么多?”
  “你们家老爷子是腹腔镜,手术费用比开放式贵一些,术前我说过。”
  “那也不能贵这么多啊。”那家属不满地念叨,“而且这药费又是怎么回事?”
  “体质不同,用药不同,老爷子糖尿病,不能跟人家用一样的药。”苏煜语气冷淡。
  不管手术还是用药,苏煜都事先解释过,现在让他再解释一遍,他不耐烦。
  “糖尿病就活该用贵药、活该让你们宰啊!”家属声音尖利起来。
  “你——”
  “我来解释,老师!”
  石峥嵘敏锐察觉今天的老师是“低容忍度”版,抢过话头:“老师您先去趟会议室,有人等。”
  去就去。苏煜脾气不好,但听话。
  石峥嵘让去会议室,他就真去了会议室。
  他也不想顶着师祖的壳子跟家属吵架。
  但他心里极不痛快。不知道是田玉林搞事的余波,还是因为他跟师祖一起推了几种改良的术式和治疗,这段时间,质疑找茬的声音格外多。
  他倒无所谓,可师祖一番好心、诸多努力,却被越来越多扣上“图名图财”“想升官”的帽子。
  苏煜沉着脸,暴躁推开会议室的门,对上一大一小两个脑袋,神色狠狠僵硬了下:“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我给梁乐讲乐理。”朗书雪温声答。
  苏煜明白过来。
  这事儿还是他拜托的,梁乐乐理狗屁不通,他教着费劲,知道朗书雪专业,就请他有空给梁乐讲讲。
  “累的话不用教他。”苏煜说。
  “不累,有事情做很好。”
  “外面怎么了?又有人找你事儿?”梁乐拧着眉打断他们。
  “没有。”苏煜关好门,拉开把椅子坐下,“你们学你们的,我静静。”
  “不要在意。”朗书雪温和看着他,“不要浪费你宝贵的时间跟他们生气。”
  “我没生气。”苏煜说。
  尽管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我就是想不通,”他看向朗书雪,“为什么老有人这样,手术前特别好说话,说什么都点头,手术完人康复要出院结算了,就像变了个人,开始左挑毛病右挑刺?”
  朗书雪想了想:“大概,因为手术前最大的危机是命,顾不上钱。命平安了,钱自然就又重起来了。”
  “而且病人和家属不懂,因为不懂,总是怀疑自己上了当受了骗。”他语气平和,考虑周到。
  苏煜静了静:“还是你们病人懂病人。”
  “那陆医生以后还是不要在我们病人面前说病人的坏话,当心又被有心人利用。”朗书雪半玩笑半认真提醒。
  “我没那么傻,跟谁都说真心话。”苏煜看向朗书雪,“你跟我师——我认识的一个人真像。”
  “哪里像?”
  “理性,冷静,担心我蠢蛋一样犯错。”
  “不,您绝不是蠢蛋。”朗书雪笑。
  “反正是不聪明。我想不通,为什么病人和医生总是会对立,我们难道不是一个阵营?”
  这回轮到朗书雪静了静。
  “是。”片刻,他反应过来,双眼沉静看着苏煜,“我们当然是一个阵营。”
  苏煜看了一瞬他眼睛,站起来:“今天视力怎么样?”
  他说着,走近了,掏出消毒液喷了下手,轻轻掰开朗书雪的眼皮查看。
  “跟前两天一样,太小的字迹看不清,其他还好。”朗书雪说。
  “好,做完这期放疗再拍片子看看,也许能抓住窗口把手术做了。”苏煜说着,拍了拍朗书雪的肩,“一起加油。”
  “谢谢。”朗书雪浅笑,手指抓了下轮椅扶手。
  “你爸呢?”苏煜转向梁乐,“让他今晚[打]盒饭给我[打]一份,我付钱。”
  “陆医生,我可以——”
  “我就要他爸的!”苏煜打断朗书雪。
  说完见两人都奇怪看他,他摸摸鼻子:“那什么,他爸会[打]。”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梁乐皱眉问。
  “没有。”苏煜心虚敲敲手指,“就……你爸也还行,一美遮百丑,别跟他闹了,将就过吧。”
  什么东西?梁乐眉头皱得更紧,苏煜却转身要走:“总之你别忘了让他给我加一份,我还要小炒黄牛肉!”
  他说完走了,留下梁乐看向朗书雪:“他什么意思?”
  “不知道。不过,”朗书雪意味深长看向梁乐,“食堂的菜味道一般,陆医生应该不会这么惦记。”
  那他惦记的是……梁乐思索着,攥紧手指。
  儿时一段画面猝不及防跳出他脑海。
  是他生日,他爸穿着他妈的围裙,端着一大盘热乎乎的炒牛肉上桌:“来儿子,吃这个长大个儿!”
  ……
  苏煜晚上如愿以偿吃到了小炒黄牛肉,但梁洪山无论如何不肯要他的饭钱。
  不要钱,但他送完盒饭也赖在苏煜办公室不肯走,五大三粗一条汉子,脸上带着又羞又怯一股喜意:“陆医生,梁乐今晚喊我[爸]了。”
  苏煜饿了一天,吃得喷香,随口回应:“不叫你爸还叫你妈不成。”
  梁洪山习惯了他的“多变”,听了这话也不奇怪,也没往脑子里去,苏煜吃苏煜的,他说他的:“陆医生,你说我早点开悟多好,乐乐高兴,我也舒坦。”
  “现在也不晚。”苏煜随口说。
  “是。”梁洪山点头,“幸好乐乐大度,还给我这个机会。”
  他说着,没注意苏煜筷子停顿了下。
  “等乐乐出院,我不去外地做生意了,就在家里陪着他。”他絮絮叨叨,念着后面的生活规划,又跟苏煜打听梁乐出院后吃药、复查的事,还拿出个小本本,不时记两笔。
  手指粗笨,但心意拳拳。
  然而苏煜莫名烦躁。
  不给机会,就是不大度呗?
  他吃完梁洪山的饭,却没给人家多少好脸,绷着脸把人送走,绷着脸回了师祖家,绷着脸又翻开一次师祖的相册。
  看了两眼照片紧挨着的、师祖和师祖的妈妈。
  他不大度,梁乐比他强。
  他始终忘不了自己小时候无数次的祈祷等待,和等待落空的失望。
  但他是不是太不大度?太斤斤计较、小肚鸡肠?
  苏煜默默站了一会儿,本来就浮躁的心更浮躁了。
  自从想到那哥吻可能不是梦后,今天一天,苏煜一直静不下心来,手术的时候还能投入,下了手术台,他就一直控制不住胡思乱想,不在状态。
  苏煜把相册合好放回原处,坐到书桌前,看了眼时间,收了心,拽出笔记本,开始给师祖留言。
  写完正常的工作交接,他顿住笔尖,写了两个字,又涂掉,对着纸面发了会儿呆,才重新书写起来。
  他没有写“梦里”的事。
  因为不确定,也因为,提笔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慎重,更在乎。
  九点一过,书桌前的人静止一瞬,随即,眼神和气质肉眼可见地发生变化,姿态也变得更加笔直。
  陆回舟回来了。
  他看了眼腕表,检查了下身体无恙,随后把视线落在笔记本的纸面上。
  纸上有红蓝两种字迹。
  蓝色是陆回舟前天晚上留的,红色,应该是苏煜刚给他写的“答复”。
  前面都很正常,苏煜逐条答复各个病人的处置。
  倒数第二条,他提醒他不要跟家属吵架置气,他却只写了一句“知道了”,后面还跟着一串小红点,红点尽头是个箭头,箭头指向桌子,又沿着桌子,落到地上,爬上书架,指向一本翻开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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