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苏煜瞪梁乐一眼:“你怎么乱蹿?”
“孩子来送送我。”老杨打圆场,也有心缓解苏煜的尴尬,“那什么,太感谢大家了,我给大家拉一段吧!”
他说着,揽过自己的二胡——手术后恢复挺好,他看梁乐的吉他心痒,磨着家里人把二胡也给送了来。
“来个二泉映月!”有人起哄。
老杨摆手:“我给大家来个赛马,欢快欢快。”
他说着,果然就拉了段欢跃奔腾的《赛马》,拉得不说多专业,但情绪渲染很到位,大家都给鼓掌,又叫不尽兴,让再来两段。
“不来了,不来了,专业的在这儿呢。”老杨看向朗书雪,“书雪老师,您来一段,给他们长长见识?”
朗书雪浅笑摇头:“怕不行,很久没练功了。”
“底子在这儿呢!”老杨说。
朗妈妈不声不响,把长笛递了过来——儿子时不时就看着笛子发呆,她都看在眼里。
朗书雪看一眼母亲,迟疑一瞬,接过长笛:“那就献丑了。”
他笑笑,坐直了身体。
举起长笛那一瞬他气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依然温和,但有些遥远,像洗去了俗世的尘埃。
舒缓优美的乐声响起,病房内外安静下来。
懂或不懂音乐,几乎每个人都被牵进那优美的乐声里,宛如坐上一艘小船,随他往不知名处淌去。
伴随着淡淡的惆怅,但并不觉得悲伤,因为即使惆怅也如轻云淡雾一般,十分美好,令人动容。
是肖邦,离别曲。
用长笛吹出来别有韵味,应景,也好听。
太好听了。苏煜不由闭上眼。
但刚闭上,他就听出些不对。朗书雪的气息声太明显。
他身体太虚弱了。
苏煜睁开眼,有些担心地看向他。
朗书雪的确感到吃力。
他心知自己中间部分吹不下来,即使前半段,他也吹得不好。
大概,真的到了“离别”的时候。肖邦将离开暗恋的女孩儿,而他,将告别手中的伙伴。
曲调越发婉转动听,然而朗书雪遗憾闭上眼睛,准备就此收手。
但,他的笛声刚刚停下,一段吉他声毫无滞涩接上。
迥然不同的音色,完美相融的旋律。
浑厚的吉他,接住了轻盈的长笛。
朗书雪睁开眼,和苏煜四目相接。
片刻,他笑了,待那段高难的旋律过去,再次举起长笛。
淙淙笛声再度流淌。
是离别啊。
也是胆怯者,告白向心上人。
“好!”
两人“合奏”完,众人从曲子中脱离出来,纷纷给面子地称赞,还嚷着让他们再来一曲。
“来个——”视线无意扫过门口,苏煜脸上的笑一敛,忽然装模作样板下脸,“来什么?开音乐会呢!都各回各屋,准备睡觉!”
他驱散了众人,尤其是从移植病房里跑出来的梁乐,走回自己办公室。
“您什么时候过来的?”合上门,苏煜看了眼陆回舟,又低头看了眼手表。
他没注意,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好几分。
“刚过来一会儿,弹得不错。”陆回舟看着他说。
本以为他还在不开心,没想到他快活得很。
陆回舟心情复杂。
“我平常不这样。”苏煜解释。
“怎样?”
“在病房瞎搞。”
“不瞎搞,你们配合很默契。”
默契得有些过了,朗书雪的视线,几乎没离开过苏煜。
苏煜对朗书雪,也格外在意。
他喜欢年龄比他大的……朗书雪的性格,大概也更接近他那位“初恋”,就连身体情况也——
陆回舟皱了下眉。
不是别的,恰恰是这个身体情况,让陆回舟不能不在意。
他可以看苏煜恋爱,但不想看苏煜受伤。如果是朗书雪,还不如——
陆回舟想到这里,戛然止住,克制杂念,看向苏煜:
“让人再问问神外有没有空出床位,还是住那边对朗书雪的治疗更有利。”
“知道,我亲自催——”苏煜正说着,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苏煜打开门,看见门口的老杨奶奶,诧异往走廊上看了一眼,又看回她:“您一个人?”
谁又把老太太看丢了?
“医生,我们老杨,谢谢你。”老太太仰起脸来,看着苏煜,眼神清明,口气正式,和一个正常人没任何差别。
苏煜愣了下。
“您客气——”
刚开口,苏煜手里被塞了一个纸包——是那包点心。
“你吃。”老杨奶奶说着,眼神又明显呆滞起来。
苏煜抓着点心,要递回给她,一旁传来杨大爷的声音:“陆主任,您拿着吧,一会儿看不住,她吃了好几块了。”
他说着,抓住老杨奶奶的手,看看她,又看向苏煜,眼圈有些红:“陆主任,您刚才听见了吧?她刚刚,她刚刚记得我是谁呐。”
“是。”苏煜点头附和。“她心里在意着呢,为了您,专门来感谢我。”
“是,是,这小老太太,心里门儿清。”杨大爷很激动,苍老的手和老杨奶奶十指相扣,牵着她回了病房。
苏煜看着他们脚步蹒跚,相偕离开。
不知道他们曾有过多少故事,多少故事,一个人忘了,另一个人还记得,心心念念,盼她回来,她只是回来一瞬,也激动不能自已。
“爱情,真好。”苏煜喃喃说。
“爱情只是一场生化反应。”陆回舟在一旁冷不丁出声,理性,机械,毫无感情色彩。
苏煜眉心跳了跳,扭过头,嫌弃看他一眼:“我跟您说不着。”
他说着,回到办公室,合上门,拈起块点心来吃——不怪老太太惦记,这玩意儿是真好吃。
“没洗手。”陆回舟皱眉。
“您别看!”苏煜说着,转过身背对他,把油纸包着的最后一块点心也填进嘴巴里,两边腮帮子吃得一鼓一鼓。
陆回舟从没见过“自己”如此形象。
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可以买。”
“什么?”
“点心,或者别的。”陆回舟声音淡淡,“收病人的东西不方便,想吃什么,可以自己买,或者找何峰。”
“这本来也是我自己买的……”苏煜嘟囔了句,想到什么,吞下点心,看向陆回舟,“谢谢师祖的巧克力。”
“不谢。”
“师祖为什么送我巧克力?”苏煜歪头问,“你们直男会送彼此这么浪漫的礼物吗?”
“只是样吃的。”陆回舟神色镇定,“恰好听你说过想尝尝。”
“我什么时候说过?”苏煜一愣。
“上次,在顾子尧家我误吃巧克力的时候。”
苏煜想起来了。他抬眼,看向陆回舟:“师祖记忆力真好,我说过什么您都记得?”
“我记忆确实不错。”陆回舟岔开话题,“朗书雪今天开始放疗了吗?有没有副作用?”
“目前还好,只是身体虚弱。”苏煜说,“兴许有希望,他视力没有恶化,头疼也减缓不少。”
“做完一周期再说。”陆回舟并不盲目乐观。
苏煜也知道说这些为时尚早,他转而又跟陆回舟说起小男孩儿徐子腾的手术,手术明天做,他有些紧张,但不想让陆回舟看出来,只是拿小孩儿的肾静脉造影反复跟陆回舟讨论。
“你的思路很清晰,没有疏漏。”陆回舟一再跟他确认。
“我知道。”苏煜答。这个手术逻辑上不难,难的是具体操作。
还有一点小小的压力:他无论如何不能把本来成功的手术做砸了,既坑孩子,也坑师祖。
等陆回舟离开,他也准备回家,一边走路,一边仍在大脑中建构手术。
“陆医生。”
有人叫他,叫了两遍,他才听见。
“怎么还没休息?”他皱眉看向坐在轮椅上的朗书雪。
“有话跟您说,病房太吵,一直没机会。”朗书雪温和地笑。
苏煜看他穿得不厚,重新打开办公室门,把他推到暖气附近,才问:“什么事?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听说您父亲走了,节哀。”
原来是这个。“谢谢,我没事。”
朗书雪视力受肿瘤影响时而模糊,努力打量过苏煜气色,也打量不出什么,只是听他声音确实不像前两天疲惫,稍安下心。
“还有冯老的事,不知怎么谢您。”他又静静说。
冯老?“不用谢,开的方子我另找人问过了,不会加重你肾脏负担,可以用来试试。”
“我会的。”朗书雪神色温和中带着郑重,“毕竟是您付出那么多才请到的名医。”
“付出?”苏煜蹙了下眉,“你是指——”
“是冯老的侄子告诉我的,冯老早就不出诊了,而且他性情古怪,油盐不进,是您送他一套特别的[邮票],他才破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