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谁看你,少自恋,我想手术呢。”
“我的手术,你想个屁。”苏煜冷着脸套上刷手服。
“吃枪药了?”程覃看他一眼,疑惑转向周从云。
周从云倒是知道苏煜心情不好,而且这坏心情说不定也有程覃一分贡献:“程哥你真要当一助?”
他一个副主任医师,好好的要来当助手,很难让人不怀疑是科里信不过苏哥,以防万一。
周从云想着,看一眼苏煜,果然看见苏煜脸色更沉了。
程覃却大大咧咧:“这台复杂,我感兴趣,当一助不行?”
“……行。”
周从云怕苏煜发作,不想跟程覃多说,转移焦点,看向苏煜更衣柜门上贴的照片:
“师祖早啊,今天也要保佑我和师哥手术顺利。”
苏煜动作一顿,跟着他看了眼照片,又不太自在地移开目光。
他现在看不得这照片,看了做怪梦。
照片上是个鼻挺目深的冷峻大帅哥,要不是纸张带着撕痕,明显是从教科书抠下来的,非让人以为是哪个明星写真不可。
此人,是苏煜和周从云的嫡亲师祖,泌尿外科“手术之神”陆回舟。
多个泌尿系术式发明者、国内腹腔镜泌尿手术奠基人、肾移植领域绝对权威。
传闻有双被神吻过的手,手术技艺出神入化,经他手的肾移植病人,至今保持着最长存活时间记录。
因为成就太辉煌,即使英年早逝,明康那条几乎全是院士的名医长廊,始终高悬着他的相框。
苏煜牛心左性,活人谁都不服,就崇拜这位九泉之下的师祖,死忠到有点儿迷信,凡上台都拜这位祖师爷一拜。
周从云一个唯物主义好小伙儿硬生生被他带歪,哪回术前不拜师祖心里都没底。
但有的人就是没眼色。
“保佑什么,孤立肾还不是他们这辈儿带的头。”程覃混不吝道。
他这话不是平白无故说的。苏煜马上要主刀的这台手术,是一台肾肿瘤患者的自体肾移植术。
所谓“自体肾移植”,简单说,就是患者的肾脏肿瘤复杂,在体内不好切,热缺血时间不够,于是把肾取出体外,泡在冷冻液里切除肿瘤,切完再给病人移植回去。
一般这么复杂的肿瘤都是采取根治性切除,不用这么麻烦,但今天这个患者特殊,她是孤立肾,做了根切,就会完全丧失肾功能。
“听说左肾当初就一指甲盖大的小肿瘤,要是没根切,今天咱们哪儿用这么麻烦,纯给他们前辈擦屁股。”程覃说。
擦个鬼。苏煜面孔一沉:“嘴巴臭可以不张。”
周从云也较了真:“话不能这么说啊程哥,时代不同,理念不同,从前大家一致的标准就是凡恶性肾肿瘤都得根治性肾切除,这不能赖——”
“赖”到一半,周从云声音猛然高了高:“谁啊?这么缺德!”
顺着他视线看过去,苏煜眼神忽然闪烁了下。
程覃则凑近了,才看清苏煜柜门贴的那张端肃的帅脸上,不知道被谁拿细黑笔画了一圈羊毛卷络腮胡,外加一副年代感老花镜。
“嘿,谁家熊孩子干的好事?”程覃咧开嘴。
谁?更衣柜按科室分,能开苏哥这柜门的肯定是他们科的人。
周从云心痛拨拉出照片缝隙里被人乱糟糟塞的小树枝,怀疑地看程覃一眼:“程哥,你跟苏哥卷归卷——”
“别血口喷人啊,”程覃一下听出他意思,“谁干的谁是孙子!”
砰!苏煜合上自己的柜门,响亮的声音吓了众人一跳。
干嘛?
“真不是我!”程覃憋着气说。
苏煜没搭理他,看了眼被周从云扔地上的桃木枝,强忍着没捡,板着脸出去刷手。
程覃加快动作跟上他:“我没那么幼稚,我作践人老前辈干嘛,亏不亏心?”
亏。但是他师祖不老。梦里见过。
苏煜最近反复做两个梦,一个是噩梦,另一个,和师祖有关。
他总梦到这位英年早逝的师祖在一间空荡幽静的书房读书治学,前晚,还在梦中因为小肿瘤根切的问题跟对方吵过一架。
师祖真人很帅——吵架也不影响这一点,但反复梦见,再帅也让人心里发毛。
何况,过于逼真的梦据说是精神分裂的先兆。
苏煜攥了下手指,努力不去想什么梦。
他还年轻,还不想疯。
“别吵我。”他撇开嗡嗡念叨的程覃,走进手术室,伸手让护士给戴手套,强迫自己专心,看向手术台。
“谁吵你了,是你们先冤枉人。”程覃紧跟在苏煜身后,隐蔽看了眼他手腕上那条刺眼的疤痕,小声了些,“你有把握吧?”
苏煜不想搭理他,抿紧唇,张握了下手指。
他很好。和以前一样好。
深深呼吸,苏煜压下杂念,也压下那丝若有若无的痒意,走向手术台。
此刻一切靠后,苏煜眼里,只有手术。
但是,走往手术台的过程,他却恍惚了下:“师祖?”
他看着眼前挺拔的身影,紧紧皱起眉心。
第2章
款式陈旧的无影灯,笨重复古的大头电脑,墙上显示着1998年11月7日的led钟……
苏煜扫过面前陌生的手术室,视线定格在师祖陆回舟辨识度极高的眉眼上。
要命,他真疯了?
苏煜心脏急跳,血呼啦一下泵进脑子里。现在他真的分不清自己身处现实还是梦境。
他不可能前一秒在走路,下一秒就进入梦乡。除非,他之前也没真的醒?
身为外科医生、在手术台上磨炼出的冷静让苏煜在惊慌之后迅速镇定,试图厘清眼下的混乱。
在这过程中他隐约感觉师祖看了他一眼,又好像没有。
他扭头看去,满手术室医护没一个看向他,仿佛他并不存在。
是梦,应该是梦。是那个全程很清醒的怪梦。
苏煜攥紧拳头,吞咽口水,借此压下过快的心跳。
“开始三方核对。”手术台前,目不斜视的陆回舟开口,声音像一道冷冽的溪流,不自觉吸引了苏煜的注意。
“患者刘青,男,五十岁,左肾两处占位……”
刘青?梦中跟师祖讨论的那个人……
苏煜心跳又平复些,听见师祖还在继续,声音稳如泰山:“疑恶性肿瘤,行根治性肾切除,开放术式。”
“他不能根切!”苏煜下意识出声,“我说过,他右肾过两年会复发,肿瘤位置麻烦保不了肾,到时只能靠透析。”
这个病人,苏煜听老师石峥嵘反复念叨过。
他跟苏煜的女患者情况相似,也是肾癌,先后在两侧肾脏发作。只是他不够幸运,左肾根切两年后右肾也做了根切,又没条件做肾移植,从此只能靠透析。
但他透析并发症严重,扛不住经济压力和病症摧残,曾一时想不开,选择轻生。
“我没骗您!”苏煜走到陆回舟面前,“他的肿瘤小,不该根切,您现在根切,就是——”
“就是”到一半,苏煜又强行控制自己停下。
是梦。是梦。是梦。
不要当真。
分清现实和梦的边界。
苏煜,你可以的,你没疯。
苏煜嘴里念经似的自言自语。
正听麻醉医生报患者血压的陆回舟,终于忍不住瞥“他”一眼,正看见“他”怔怔低头,看向自己半透明的、像电视机雪花信号一样闪烁的身体,忽然伸手戳进自己透明的胸腔,又愣愣把手指拿出来,戳进肚子……
陆回舟还算平静收回视线,扫过毫无异样反应的同事,尽力撇开“他”这个人,顺着“他”的话,看向手术台。
“他”前两天就曾出现,和他讨论过刘青的手术,陆回舟无法验证“他”是什么存在,没有轻信“他”的话,但也没轻易断定那些话为假。
两天来,他一直在衡量数据、经验,和那抹先验性的直觉。
此刻,他沉心静气,从托盘中拈起柳叶刀,正要开口说话,却发现“他”不知怎么飘到自己面前,而且,伸手摸过来。
陆回舟蹙眉:“他”想做什么?有没有……消过毒?
念头一闪而过,陆回舟本能要避开“他”,却发现自己像被施了法,丝毫动弹不得。
而苏煜,他只是想试试“梦”里其他人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古怪,却在手指接触到陆回舟的一瞬,眼前一暗。
宛如穿过一条极黑的隧道,又猛地被抛出来,苏煜眼前很快又亮堂起来,但视野完全变了。
他不再是背对、而是面朝手术台,两张戴着口罩帽子的脸,正与他隔台相望。
“老师,开始手术吗?”其中一人问他,眉眼隐隐熟悉。
“老师?”对方催促。
老什么师,我是你宝贝牛马……苏煜凭借那一丝熟悉辨认出说话的是谁,神色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