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天谴……”重复着这两个字, 黎忻眼底带着思索。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天谴的出现与规则紧密相连,无论神明、神裔还是人类,一旦被规则判定出现重大违规, 判决与天谴将一同降临。
  至于什么是重大违规……
  劣池的父母死于「造物」的罪名。
  顾名思义,混乱血脉的诞生带来了新的变数。
  尽管从目前来看,劣池的另一半血脉弱的连郁宿珩都看不出来混了点什么, 但他的诞生确实伴随着两条岔路,其中一条甚至可能将现有的秩序完全打乱。
  伴随着那场天谴,至少一名神裔就此陨落,没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那片区域至今还处于死亡的禁区。
  而这里也经历了一场同规模的天谴。
  将眼底的思索敛去,黎忻忽然改路朝花园处走去。
  这次他在这片庄园走了很久,才在一棵巨木之下见到了坐在画架后的女人。
  画笔和工具散落在一边,而她垂眸看着画布,像一具漆黑的雕塑。直到身边传来没有遮掩的枯叶和脚步声,她才被声音惊动,抬头看向朝自己走来的男人。
  “你应该尽快离开。”
  直到黎忻走近,她才轻声开口:“这里随时会下雨。”
  “我知道。”黎忻回答:“我之前观察过,这场雨没有规律。”
  “嗯。”话题就此结束,桑黛德夫人垂着眼眸,目光又落回了画面中。
  这次出现在画中的是一位少女。
  她背坐在绿茵茵的山坡之上,下方是被鲜花和绿植包裹的砖石小镇。画中的色彩带着一点迷蒙的雾气,就像……梦中的花园。
  桑黛德夫人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画被注视,直到听到了来客忽然的提问。
  “这是哪的小镇?”
  黎忻原想接这个问题将话题引导下去,然而此刻,他忽然发现桑黛德夫人空洞的眼睛亮了一瞬。
  那点微光让她整个人像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不再是一座古堡中的幽魂。
  “这是……”
  她喃喃开口,可说到一半却又忽然顿住,脸上带着说不清的痛苦和迷茫。
  “这是……”
  她没再看黎忻,只是忽然跌跌撞撞的想要起身,靠近这幅明明就出自她手的画。
  然而繁琐贴身的长裙阻碍了她的动作,高凳被猛然抽出的裙摆带倒,桑黛德夫人居然踉跄着扑到了这幅还未干透的油画上。
  木质画架承受不住冲击向后倒去,黎忻指尖微动,最终却放弃了上前的动作。
  如墨的黑色长发随着黑色的礼服布此刻满大半张画布。桑黛德夫人丝毫不在乎此刻的狼狈被客人尽收眼底,只是愣愣低头,注视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小镇,任由一块一块未干的颜料弄脏她的衣裙。
  忽然间,黎忻听到了哒、哒的声响,像是雨落。
  他微愣一瞬,下意识看向女人苍白的脸。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落在画布上,黎忻垂眸注视着画上飞溅的水珠,忽然察觉到了一股刺透灵魂的绝望。
  这位优雅的女人像只幽魂般被困在这座不见天日的古堡,日复一日的描绘着过往的色彩。
  可到了现在,她恐怕都快忘了自己从何而来,又经历过什么。模糊的记忆被漫长的孤独洗刷,直到连来处都无法清晰。
  无声的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第一滴红雨落上画布,才将沉浸在过往中的女人唤醒。
  同时有所动作的还有一直默不作声的黎忻。
  其实每一次的红雨在最开始的半分钟并不急切,可现在这个位置无论离大门还是古堡都太远了。
  他已经做好死在这场雨中的准备,反正无非是重新从古堡离开,也不费什么事。
  所以黎忻干脆没动,只是仰头注视着阴沉的天空,伸手去接一滴带着血腥的雨,然后看着手心的皮肤被烧灼留下泛着白的痕迹。
  “那里。”
  听到这句几乎飘散在空中的话,黎忻下意识看向依旧一动不动的桑黛德夫人:“什么?”
  “颜料盒旁边。”
  黎忻看了她片刻,还是顺着她的话走近颜料盒。最终从靠近画凳的一侧找到了一把通体漆黑的伞。
  从黎忻拿起伞到撑开,桑黛德夫人从始至终没有回头,只在黎忻告辞离开时很轻的说了一句话:
  “到第7层后可以去楼顶找我。”
  离开之前,黎忻最后透过血红的雨幕远远看着仰头注视天空的女人。
  她身下的画布已经被彻底腐蚀未灰烬,就连身上沾染的丝丝颜料也只剩下斑驳的黑灰。
  雨冲刷一切,只留下她自己。
  ……
  白巫此时正坐在酒馆一楼,头发乱七八糟的绑成一团,身上从外套到鞋子足足有三种风格,一整个像从衣柜里滚了一圈出来的。
  面无表情的喝了口酒,白巫揉了揉眼袋下的黑眼圈。而道老板则对着劣池不爽的表情,眼神堪称复杂,一脸不可置信的掰着手指:
  “所以你回去了一趟,知道自己确实是被无良上司一刀切了送进来的,而知道这些后,居然能忍着不和他拼命!?”
  掰完手指头,道老板盯着满脑门戾气的劣池,脸上写满了:这孩子脑子没病吧?
  劣池:“……”
  冷着脸回视了道老板半响,劣池终于忍无可忍的露出尖利的犬牙,咬着牙一字一顿:“我是没和他拼命,但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是帮凶?”
  然而这句话已经无法对道老板造成任何威胁,他甚至切了一声:“我算什么帮凶,又不是我给黎少爷递的刀。”
  听完这段无营养的对话,缓过口气白巫终于从窥探过往的透支状态里清醒了一点,看着劣池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所以,过去你也……看完了,结果,怎么样?”
  劣池:“……”
  说这大半天,你是一个字没听到啊?
  忽然感到心累的劣池烦躁的揉了把头发,最后破罐子破摔的靠上椅背:“还行,翻篇了。”
  劣池很想就此掠过这个话题,但他忘了桌上还有个仗着他们打不过,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听完劣池的结论,道老板惊呆了:“这都还行,这就翻篇了!?”
  盯着这个不知道到底哪帮的家伙,劣池彻底面无表情了。
  在进入记忆前,他其实做好了两败俱伤的准备。然而当真相真正放在眼前时,他反倒有种一口气卡着不上不下的感觉。
  回忆中听着黎忻没有任何遮掩的答案,劣池居然悲惨的发现,只要那场任务中他的死不是被安排好的,那就……真还好。
  至于后面的,劣池当然清楚黎忻是个什么人。当一件事已经发生,他不会考虑什么人的心情,只会尽最大可能废物利用。
  既然监视任务失败,劣池趋于死亡已成事实。那在黎忻看来直接投入众神游戏正好,还省了想办法把人养活。
  而且神裔的身份就是劣池的入场券,完全不存在不被选中的可能。
  他当时应该已经知道自己进入游戏后的状态,那么一个强大且有契约束缚神裔完全可以作为锚点,给失忆后的他提供足够多的线索。
  因此,那把匕首没有多少犹豫的就刺入了劣池的核心。之后顺理成章,劣池被规则回收进入游戏,又如黎忻计算中那样和他在副本中遇见,并再次为他扫清前路。
  现在一切都清晰了。
  总结了一下自己被安排好的前半生,以及即将被安排的后半生,劣池麻木的灌了口啤酒,最终在道老板怜爱的目光中面无表情的抬头:“你很希望我和他拼命?”
  道老板怂了:“我可没说。”
  冷笑一声,认清自己可能要给某人打工一辈子的现实,劣池反而有种“就这样算了”的坦然,把现在连话都听不全的白巫整得一头雾水。
  “等等……”刚说两个字,白巫张嘴一口血差点喷出来,泛着绿的脸色都快把眼前两人看出心理阴影了。
  “这……命运的神裔,牛啊。”道老板咋舌:“我上次张嘴就喷血还是神战从亡灵军里杀出来的时候。”
  感受到有意无意落在自己身上的内涵,劣池面无表情:“有没有可能我当时还没出生?”
  趁着两人互怼的功夫,白巫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一瞬,随后皱紧眉头:“神战的事先等等,你们看到鬼井了吗?”
  “鬼井?”道老板愣了一下:“哦,他今早出去来着,说是去个……”
  “是博物馆哦。”
  伴随着玻璃炸开的声响,道老板和劣池同时起身。
  紧接着,两人便看到了窗外一个打扮花里胡哨的男人。
  看到这人,道老板皱了皱眉却没出声。
  他不是玩家,就算因为和黎忻的交情偶尔凑到几人身边凑凑热闹,也不会干涉任何任何玩家行为。
  因此,劣池皱着眉头率先开口:“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馆长。”来人扬了扬手杖,看向劣池时脸上挂着夸张的笑:“你们就是小井说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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