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魏春羽将头埋在他颈窝里,他的胸膛如山峦震动,冬尽的溪水在融化时微微颤抖,淌过那片山地。
  裴怀玉的头发叫他捻着,化春时偏头瞧他不安分的手,发现自己头上的那缕小辫已然成形。
  “就这样好玩?”
  魏春羽亲了亲他紧绷的肩峰,眼里燃着欠揍的挑衅:“就这样,好玩儿!”
  裴怀玉猛地起身,见他霎时失神地松了手,亲了亲他翕动的唇瓣,带着他下去说:“那头儿有镜子,你且试试——”
  “哪个更好玩儿些?”
  魏春羽给了他一肘,手足乱蹬:“去你的!我还伤着呢......”
  这无赖哄着他,含糊笑道:“抬个头的事儿......”
  胡闹半天,醒来已是傍晚。
  客栈侧边对着条河,水波推涌成网,网住人的目光。
  两边是黑瓦白墙矮房,眼前是梦里江南落日。
  隐入云层的下半轮太阳,融化在水波中,漫天镶光的云层下,点点鸟群迁来飞散,扑棱声装进空荡的胸腔,成了永恒的心跳。
  魏春羽长久地望着裴怀玉,他背手站着,不知在想自己还是政事。
  于是他趁机轻手轻脚溜走,等冥想的那人回了神,他已提着热气腾腾的鱼烩与片鸭回来,冲他晃了晃:“陛下,这里有两份折子要您批改,您看?”
  他略扬着眉与脸,一股得意的气托着他小臂与胸脯抬起,满面霞光轻覆着,给予他意气风发的神采。
  裴怀玉乐意之至地接过他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他玄色暗纹的衣裳松松交着领,透着一派松懒闲适的安定之气。一切天子的担子架子都卸下来,双臂从背后腋下没个正形地穿过又交拢,就这么拥着他两人四足地别扭走路,笨重又可爱。
  他声音埋在魏春羽肩上,乐闷闷的——
  “是三份折子。”
  他的陛下,总和冬天一起来,春天一起走。
  魏春羽在最难熬的季节里和他相拥,在所有冰都化开后,背上剑独行在潋滟春光里。
  一年四季都不可恨,只常常想念。
  魏春羽到菩提境中洲君年纪的那一天,和裴怀玉回了敬远寺。
  他指着换了几番的新雨链,说:“当时你就坐在那,安静又漂亮,叫我稀罕得很。”
  裴怀玉握着他的手,像挑着大婚的杆子引他走近,坐下撑肘于桌,歪头瞧他:“这样?那叫我看看,有多稀罕?”
  他笑得像狐狸,带着意味不明的狡黠。此刻眼里亮晶晶的,仰面对着他始终牵着的爱人。
  灵力早已成了岁月大火中碎裂的古迹,他的发与面上也落了霜。
  然而魏春羽一遍遍、一遍遍地凝视,叫目光如行动迟缓的百足虫,爬过裴怀玉的每一寸。
  风自天上滑下,静默地瞧了他两息的魏春羽屈身,抬手轻轻摩挲他的面颊。
  他心里觉着,能见到老去的裴怀玉,真是上天眷顾、大地宽厚、人也没有白费那样多心血与气力。真是太好太好。
  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心里溃堤的感动,被裴怀玉用那样温柔与鼓励的眼神注视,他很多时候是想哭的。
  然而君王翘首翘得累了,终于懒得鼓励他,干脆一把拎着他的领襟,对上他陡然凑近的惊慌的面孔。
  “哑巴了?怎么还不稀罕稀罕孤——”
  “莫不是故地重游,装第一回见面呢?”
  裴怀玉用虎口掐着他面颊,揉圆搓扁,恶声恶气唬他:“那这个魏二小公子,你被我看上眼了,我乃大业第十二代君王裴怀玉,要绑你回去做面首,你是自己系绳子还是我来捆?”
  魏春羽瞪他,含糊不清地表态:“暴君!我喜欢的是温温柔柔的姑娘家,我是不会向你屈服的!”
  谁知这信口的胡诌真惹怒了君主,他将双臂穿过魏春羽的腋下,将人彻底提到腿上后,插进他的十指根部,将他反剪了锁住——
  “哦?温温柔柔?姑娘家?”
  魏春羽看他眉眼间带了几分认真,心道不好,急忙在演戏中途凑上去亲了他好几口,叫裴怀玉差点东倒西歪。
  在这人终于又瞠自己一眼,埋怨自己的“不上道”后,才用下巴戳着他颈窝,“嗯嗯嗯”地道:“对!反正不喜欢你这样豪取抢夺的暴君!喜欢晴乐,喜欢孱姝,都不会喜欢你!”
  这下裴怀玉是真的有点来火了,他用额头轻轻撞了下裴怀玉,咬他的耳朵恨恨道:“口、是、心、非。”
  他搂着魏春羽,亲他的眉骨,吻他的鼻尖,将脑袋埋在他头发里,闷闷道:“你到底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喜欢什么样的人,没人比孤更清楚。”
  “就是孤真的‘豪取抢夺’了,难道你昨晚和‘暴君’玩得......”
  ——“不开心?”
  他是怎么用上朝的语调,一本正经地讲这样的事情的?
  魏春羽想了十多年,也没明白。
  他朝周围瞧了瞧,一时没有人来,便猛一下用力将裴怀玉扑下去,自己及时抽手垫着了他的脑勺。
  柔软的绸衣和倾泻的青丝都重叠勾结在一起,裴怀玉摊着手任他胡作非为,但魏春羽只是闷住他的嘴巴,隔着手一下一下亲了又亲,怒气冲冲地道:“佛门净地,你嘴巴里......脑袋里干净些。”
  裴怀玉笑着冲他眨眨眼,示意他松开自己、要说话。
  但魏春羽才不管他,顾自凑到他眼皮上,亲得他不得不闭了眼,痒得扭着面孔去躲他。
  “唔,魏春羽!含玉!停、停,我听着人来了......”
  魏春羽装模作样地抬了抬头,实则目光都没有从他喘气湿红的面孔上移开:“没有,陛下听错了......”
  他按着天子,隔着散乱熏了香的发丝,亲吻他的耳朵:“只要听我说话、只准听我的心跳,别的都不许做......”
  枯枝脆裂,裴怀玉猛地抬膝踹了他一脚,直叫魏春羽面容呆滞地顿住了。
  裴怀玉略有歉意,拢了拢自己乱七八糟的衣服,用魏春羽的袖子擦自己满脸的口水,说:“蠢货,真来人了。你简直是......”
  了远提着茶壶走上亭阶,便看到好兄弟春意荡漾地对姘头骂道——“恃宠而骄!”
  了远:“......”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千秋同照镜中人(……
  了远这和尚, 真有点儿邪乎。
  ——十三年模样都没变。
  难道做和尚远离世俗了,烦心事儿少,能永葆青春?
  光是想想, 都要叫人心动了。
  清远池神乎其神的“机缘水”, 被他引入杯中。
  魏春羽抿了一口, 淡淡的, 有点甜。和十九岁那年喝的苦涩味道全然不同。
  了远拱袖收理杂乱的棋子, 问他俩:“喝了神水,看着前世今生、过去将来了否?”
  裴怀玉没有答, 借着转向海饮之人的动作, 咽下微苦的余味。
  魏春羽闻言, 笑摆了摆手:“和尚,我们还想晚两年再见走马灯呢!”
  “玉铮,你的喝起来是什么味道?”
  裴怀玉心道,各人喝出的都不同,怎会因换了他的杯盏,就尝出旁人口中滋味呢?
  正如不着他人履,无从得知他人路......
  然而。
  不等他答,魏春羽就兴冲冲的横过手取来啜了口, 结果面露难色地怪道:“还真不一样, 嘿, 难喝得有点厉害了!”
  就在裴怀玉头脑风暴之时,对面旁观一切的和尚若有所思地晃了晃两筒棋子——
  “看来果然不能加粗盐,加糖就好了。”
  裴怀玉:???
  魏春羽:!!!
  “好啊, 原来是你个秃头捣鬼!还说什么神水鸟水,我看你给裴怀玉的那杯——是泔水!”
  了远摸了摸鼻子,诚恳地注视不幸分到盐茶水的裴怀玉:“玉铮, 我只是好奇,你不会怪我的......对、吧?”
  话到最后,裴怀玉笑得温和过分不像好人,叫他的尾音也虚浮了起来。
  果然,下一刻这笑面虎和声问他:“郎姑娘呢——不会又嫌你木讷跑了罢?”
  了远将棋子揣进怀里,神色尚自如:“她力修山水志,不在寺里也是常事。”
  裴怀玉“哦”声上扬:“我怎么听说,她上个月跑到东原去了,都不打算回来和你过年了?”
  了远收走没加料的茶壶:“人各有志。”
  裴怀玉乘胜追击:“我还听说,她抽空写了本话本子,叫《秃驴最是恼人》?”
  魏春羽一个没绷住,笑得很不礼貌,他手在桌底下找补似的爬过去,钻到裴怀玉袖子里掐他:“好了啊,不要欺人太甚!”
  了远说:“我去讲经了,你们爱来来,不来别再红脸白脸地叨扰我,这是敬远寺,不是戏台班子!”
  魏春羽故意借着笑撞在裴怀玉手臂上,问他:“陛下,这人怎么跟你一样儿?年纪越大越炸毛?”
  裴怀玉揽住他,责骂里透出十分的不稳重——
  “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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