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料却听一清亮男声自门外传来——
  “哈哈!多谢少侠夸我年轻。”
  那先前斩断魔丝的俊逸青年,一掌将门彻底敞开,高束的乌发同宽大的衣袍飘逸风中,逆光大步而来。
  肤净,气正,仪容潇洒,五官端秀,眼中有神。
  说是仙人风姿也绝不过誉。
  魏春羽朝他打躬作揖:“竟真是恩人您,再拜恩人,晚辈不胜感激。只是恩人风貌的确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余岁,真是驻颜有术!”
  闻言,姚春华朝那两个小姑娘微微抬眉,露出个对自家捣蛋孩子无奈纵容的神情。旋即又朝魏春羽摆了摆手:“我可没有钻研那些。你越想要留住一样东西,反而越留不住,只有不去在意它,它才能长久。”感慨完,他又探出了手:“教我摸摸你的脉,看看你好得如何了。”
  魏春羽听了通他的话,道:“您是......道医?”
  “嗳!”姚春华道了个否认的虚词,他温暖的手指搭上魏春羽的手腕,“我只是什么都爱学点。顺其自然的。”
  “你是好得差不多了,”姚春华低眉细细感受着指下脉搏,“你气血足,恢复得也快。只是你身上不只外伤,还有很老的毒,我顺道都给你拔了。”
  “多谢恩人。”
  姚春华“嗯”了声:“最近我们山上,像你这样的病患多得是——对了,我师弟清一还带回来个小青年,叫杜居仲,说是还认得你呢......最近手头的丹药都不够了,我又得补上些备着了。”
  听着姚春华絮絮叨叨,魏春羽忽然就想到了许多掰扯银两的老大爷......
  他“唔”了声:“的确认得,我们在那洞中见过。那番凶险,我们三人还能无事,真是走运!”随即又道,“此番让前辈费神费力,晚辈有一玉佩,虽不是什么稀罕物,只聊表谢意,还请您收下。”
  说着他自桌上自己原先的衣物中,挑出一只澄青的玉佩来,双手恭敬地递过去。
  姚春华单边眉微微挑起,嘴角含起一抹笑:“好,那我就替你收着。你若愿意,也可在此处多留些时日,万一伤情复发了,我也好即时看着。”
  面上说得合情合理,但他心打着另外的算盘:此子魂体易出窍,若不修行,便是祸端;反之,一旦修行,便能省去打通许多关窍的气力,称得上一句“事半功倍”。
  姚春华步入修行漫途数十余年,鲜少见到这样的奇异体质,于是便动了收徒的心。
  只是收徒犹如生子,或如第二次选家人,不可不仔细观察、相处磨合。而这个过程,数月也算得短的。
  故姚春华将那玉佩收下了,若是二人可结善缘,那玉佩他便腆着脸当做拜师礼;若是中间出了意外差池,那就在他离开山头前归还给他。
  这座山头叫大青山,离紫微山有两日的车马路程。
  而魏春羽被捡回来养了一十六天,消耗了六剂四逆汤加百年人参,三粒止血丸,一粒辟谷丹,外加珍贵草药若干和姚春华每日同晨昏定省似的探视。
  ——这些都是清一和他说的。
  当然,清一是个道号,他的道名叫姚秋实。
  他同姚春华一样,都是被邓芙捡来的孩子。
  他们曾问过邓芙为什么要姓姚,而不能随他姓邓。彼时邓芙搪塞道:“起名时我想到了这个姓,就要这个了。都是很自然的事。也说不定是你们同这个名字有缘呢?”
  这说辞自然没有说服他们,但再一次历练中听到了金陵姚家在十数年前覆灭,而那两个同父异母的男婴也不知所踪时,他们就不再问了。
  听清一说这些时,杜居仲就躺在旁边,他断了几根肋骨,因着说话会牵扯伤处,他只简短搭着腔。
  门“吱嘎”开了,那两个孪生姐妹探头道:“清一师叔,要晚课啦!”
  清一“嗳”了声,朝杜魏二人道了句先行。
  留杜居仲与魏春羽两人干瞪眼。
  窗外的光树杈被风搅动,互相擦碰发出声响。
  杜居仲仿佛被惊醒一般,突然地朝他介绍:“那对同胞姑娘,叫善渊善时,你还不知道吧?”
  心善渊。动善时。
  魏春羽自心里过了一遭,会心颔首:“是姚道长取的么?”
  杜居仲摇头,干巴巴道:“应当是吧,除去姚道长和清一,观内年长些的就剩下个常年不归的玉真道人了。”
  “唔。”魏春羽囫囵应了,正站得没趣,却听杜居仲又开口:“你兄长还好么?”
  裴怀玉么?
  他又记起自己成了裴怀玉的荒唐事。那大抵是梦吧。
  “不知道。我被救走时,他已不在了。”
  魏春羽心知那人虽吐了血,最后大抵仍是安然遁走了。
  而杜居仲满心叹那石室凶险,耷拉着眼皮,面上的疤都不凶狠了,沮丧道:“节哀。”
  魏春羽憋不住轻声嗤笑:“说不准是自己跑了。他整个人都是心眼子做的,就算把所有人都算计死,他也能活得好好的。”
  “你们......吵架了?”杜居仲迟疑道。
  见他不应,拍拍他瘦削的肩膀,好声好气劝道:“生死当前,要是人没事,就是顶好的结果了,兄弟间血脉相亲,有什么不能摊开好好说的。要是总闹矛盾,说不准哪天没来得及和好,那人啊都没了、找不见勒......”
  听到“人没了”,魏春羽眼皮痉挛似的抽动了一下,随即想起自己抛之脑后的事:“杜兄,你放心,杜欢他没进生死门,他回上头了,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忽然听见这一句,杜居仲眼睛都略略睁大了,那面部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下来,一连说了几个“好”。
  他一直按在心里不敢问的话,终于以一个最好的结果回到了他身边。
  桌上的紫砂陶茶壶手柄处,有只鹤的浮雕。
  魏春羽拎起时不由多看了两眼:“你这儿的茶壶还挺精巧的。”
  旋即又被别的念头拐去了心神:“你是怎么从里面出来的?”
  一团茶水被滚水冲开,浮浮沉沉以新的姿态面世。
  杜居仲撑起身子呷了一口:“小道士救的——就是清一,他在石壁那化险为夷了就来寻我,偏说自己没还完恩情,硬生生把我扛出来的。那条道也不知是生门死门,有只吊睛大虫拦路,这东西坏得狠,还不直接吃人,将人叼来撞来甩去,我这一身伤就是这么来的。”
  魏春羽眼珠一转:“小道士?”
  如惊雷般滚滚落下一句话——“你莫是不知道人家五十多了?”
  ......
  屋外白云片片,在此处高峰有如寻常道观里的松柏一样常见。
  观内众人每日洒扫供祀,同备些新鲜样式的斋饭,又或是聚在一道看姚春华给求医的人看诊,相处得十分融洽。
  除却时常对着清一目光飘忽的杜居仲。
  次数多了,清一也就发现了,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杜居仲一边眼角抽搐,酝酿很久才诺诺问道:“你真的......五十多了?”
  清一奇道:“我看起来那么老么?”
  他将白皙的面孔凑到那人面前,那颗内眦边精巧的小痣就这么烙入杜居仲的眼。
  杜居仲受了惊似的倒退两步,又欲盖弥彰地干笑几声:“哈,不、不老,看着比我还年轻呢。”
  “我还没到三十,自是比你小些。你且告诉我,都是谁和你说我是老东西的?我马上就去收掇收掇他们。”最后一句话落得又重又慢,清一用着半真半假的口吻,不轻不重地往门口递了一眼。
  门外因胡言乱语被抓包的魏春羽和善渊、善时:......
  却说大青观日子虽然平淡,但魏春羽又经历了几次移魂之事。
  其中十之八九都是极短的一晃,仿佛是几个眨眼间他自己生出的错觉。
  只那一回,他撞到了裴怀玉衔着发丝咬破下唇的时候。
  他被困在迷蒙梦中。
  随着水面月光波折而起伏摆动的船身,被两个人的汗水捂得囊满热气的被褥,还有门外听不真切的人声。
  魏春羽被裴怀玉的用劲的手肘压实了胸膛,进出的气息变得稀薄而炙热。
  他听见裴怀玉喉间溢出的喘息,微掀眼帘就撞到裴怀玉迷乱的神色,眼睛是湿漉的,目光是蒙了层隔绝清醒的白纱的,那纱的下面是侵略的、如同野狼巡视自己的占地那样的眼神。
  勒痛爬满了一圈手腕,魏春羽的眉心被牵连着蹙了下,还未给出旁的更多的反应,裴怀玉的影子便俯低、完全地笼罩住了他。
  那柔软的长发纠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裴怀玉埋首在他脖颈与肩膀之间,将他的气息也带得乱了起来。
  而后如他所知,裴怀玉以唇齿向他的脖颈施力......
  不对。
  不对,不是这样的——
  他的一块皮肉被叼住,而接连有齿尖在上面辗转。
  不似掠食,倒像戏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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