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魏春羽误解了他的意思,又安慰起他来:“玉铮,你放心,无论你多倒霉,我都会帮衬你的。而且,我觉得你是福星,从敬远寺到落拓观,每次和你待在一起,都能化险为夷。”
  他不知,那残魂听了,在裴怀玉耳边桀桀桀狂笑一通:“在陛下的伞下时,全世界都在下雨,只有伞下勉强不被淋湿。离开陛下,突然发现全世界都不下雨了!”
  裴怀玉的魂体将他踹了一脚,终于是把他踹老实了。
  而在魏春羽看来,则是裴怀玉听了自己一番暖言暖语,感动良久,才道:“饿了。我们下去垫一垫吧。”
  ......
  “熟牛肉一碟,灌浆馒头一笼,再要个如意卷。”
  小厮“诶诶”地记着,末了又问上一句:“二位要不要尝尝山楂糕?今早刚蒸出来的,可软和喷香着呢。”
  “不用。”
  “来一点。”
  闻言小厮疑惑地“啊”了声,这年长些的说要,年轻些的又不要,那他到底上是不上啊?
  幸好,那气质更沉稳些的俊秀青年默了默,改口道:“上一碟吧,有劳了。”
  ——是他忘了,这时候魏春羽还没有恨屋及乌地对待山楂糕。
  有些东西当下不碰,往后便没了这份兴致、乃至于情思了。
  通红油亮的山楂糕端了上来,魏春羽在裴怀玉灼灼的目光下,拿了一块。
  “好吃么?”
  绵密的糕渣将唇齿都染上酸腻,魏春羽吃一口被噎三次,愣是硬着头皮道:“好吃。玉铮你尝尝?”
  裴怀玉将竹箸伸向晶透的灌浆馒头,慢条斯理地吃了两三个,偏偏冷落那被卖力推荐的山楂糕。他冲魏春羽挑了挑单边眉,露出难得一见的狡黠:“我可没有逼自己吃不乐意吃的东西的癖好。”
  魏春羽奇了:“你如何知道我不爱吃?”
  “敬远寺初见,桌上糕点你尝了个遍,只有吃到山楂糕在皱眉。后来春风楼前巧遇,你的小厮却又提着打包的山楂糕。我猜山楂糕关乎你的某段故事,才叫你不爱吃、又回回吃。”
  正巧昨日里帮忙抬裴怀玉的壮汉下来了,他疑道:“不爱吃?魏小兄弟不爱吃点他作甚?”
  “只是......幼时母亲常买这种糕点。赵兄,你也尝尝。”
  赵清晏接过应了,很和善地笑笑:“那魏兄和母亲关系很好吧?”
  魏春羽立时点头:“自然。那是我母亲,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的。赵兄走镖时,令慈不也日夜牵挂着你吗?”
  裴怀玉幽幽想道:小孩子真好骗。
  赵清晏应“是”,循着一声咳嗽侧头瞧过去,见得那位静坐一旁的青年面如冠玉,眸如点漆,仪态端方如松柏,心里由赞一声“公子好风采”。当下顺势招呼道:“在下赵清晏,不知这位兄长如何称呼?”
  裴怀玉也朝他拱手,一举一动皆沉稳而赏心悦目:“在下姓裴,名怀玉。”
  面前二人长得极为相像,均是面如白玉,长眼星眸,神采飞扬的神仙人物,只气质混不相似,一眼过去便教人认定了这是嫡亲兄弟。但二人却一个姓魏,一个姓裴,竟不是孪生兄弟,当真是奇怪、也是有缘。
  如是这般想着,赵清晏也直率地问了出来。
  裴怀玉瞥了眼不知在想什么的魏春羽,轻声笑道:“哥哥弟弟,倒也没说错,只是其中关窍复杂些。”
  原本属于裴玉铮的这具身体,因着表亲关系,同魏春羽只有三分像。但随着同生蛊的成熟,裴怀玉的模样在细微处改变,逐渐朝灵魂所属的模样靠拢去了。便是连魏春羽耳后的红痣,也破开皮肉,显露在他身上。
  裴怀玉话音未落,老旧的木梯嘲哳晃动,走下几个同样黑壮的大汉,急急忙忙招呼赵清晏出发。那赵清晏也顾不得再闲话,只得仓促了结话题,又顺着魏春羽的意,将那山楂糕揣些在怀里,神情恳切地道了句“有缘江湖再见”。
  他们走镖的向来习惯分别,昨日新结识,今日就别过,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将那衣角的尘土拍了拍,便走那货物要他们走的路。
  见魏春羽望着那伙镖师的背影,裴怀玉将那最后几片牛肉吃尽了,悠悠道:“这伙人也挺好的,永远不担心无路可走。”
  “那你的路呢,”魏春羽出其不意地问他,两道目光很专注地向着他,看得裴怀玉都生出几分不自在,“你接下来想到哪里去?”
  裴怀玉“唔”了声,还在心里斟酌言辞,就听魏春羽又道:“或者你还想带着我去哪,见什么人?”
  少年紧紧抓着筷子,一错不错地望着他,不肯漏掉他一丝可疑的表情。
  裴怀玉略略侧头,漂亮的眉眼间现出几分苦恼:“为什么这么问?说得我像个坏人似的。”
  第12章 第十二章 寄春酒家启新程(三) 故人……
  二人坐得离厨房近,那大屉包子一掀蒸笼,大片白烟暖乎乎地糊了视线,但不难听出魏春羽话里的困惑:“玉铮,你还记得昨天你喝多了,同我说的话么?”
  两块玉瓣自魏春羽掌心垂落,被线绳吊着,晃晃悠悠在裴怀玉眼前。
  裴怀玉这才慢吞吞“哦”了一声,作恍然之态:“原是这事,我还奇怪你怎么憋到现在才问我。”
  魏春羽心道,刚醒来你卖惨,我不好问;刚下来,赵清晏在,有外人我也不好问。这才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开了口,怎么听你的话又像我憋着什么坏招似的。
  蒸笼白烟中,裴怀玉自袖中掏出一个锦囊,他沉默地看了两眼,递给了魏春羽。
  拉开封口,里面是一个他丢失的平安玉,和一封泛黄的信。
  那信纸已经很脆,似乎捱过了数十年。触手如蝉翼一般轻薄、又有轻微的粗粝感。
  魏春羽抿着唇展开——
  “请葬紫微山,不敢近郑郎,但求远魏家。”
  中间字迹模糊,像晕染炸开的花。
  “小妹别无他求,唯有一事。旧处东行五十步,下暗道入石室,此系我生前身后挂念地,请引魏家子至。”
  两行小字,再无其他。
  “郑郎?”那句惊异的喃喃自他嘴边滑出。
  “何人是郑郎?”
  见他卷起字条掐在手心,裴怀玉朝他伸手,半边身子都向他倾斜:“先还于我,我再细细同你说。”
  魏春羽握着信纸,很执拗地道:“你先告诉我,母亲到底要我去哪?那‘郑郎’又是何人么?”
  十九岁的自己,还这样全心全意地爱他的母亲,信赖那双温柔覆在他头顶的柔荑。被魏春羽用那样令人揪心的目光看着,裴怀玉几乎要忍不住可怜他了。
  “阿魏,那是自我生母故去,就无人知晓的故事。”裴怀玉自他手中抠出字条,察觉他放松的力道才缓声道,“但我知道,紫微山上,你母亲在哪。”
  “你能带我去吗?”
  “现在?”
  魏春羽轻轻摇头:“玉铮,我要先回魏府一趟。”
  不是为了那句“但求远魏府”背后的缘故。
  “我不知道母亲那上一辈的纠葛,但我想先把眼前的事理清。”
  裴怀玉道:“那我等着你。”
  ......
  魏蘅景和裴荣风的勾结,重重阴谋中的天火阁,以及被牵扯进来的晴乐......
  现在又添上了母亲语焉不详的遗信。
  魏春羽头疼得厉害。
  他同晋升为表兄的裴怀玉告了别,一路直去了春风楼。
  只是这回走的小门——一个开在街对面的密道口,直通到春风楼内的地下。
  鲜有人知,鱼龙混杂的地面下,还有这样一个情报暗层。
  魏春羽脸上压着纯白面具,才挺起胸膛走两步,就被一旁伸出的手拉住了!
  他登时惊吓万分,差点要叫起来,幸而那人先捂实了他嘴:“小公子,你偷跑来找秦烛么?”
  瞧见面具眼孔中那双狐狸眼,魏春羽砰砰的心跳才从嗓子眼回到肚子里:“小鸟,你要吓死我!我来找秦叔的,但我迷路了,你能不能带我去?”
  眼前人是秦烛的手下,往常没事时都在照顾濯濯,所以魏春羽干脆喊他“小鸟”。
  小鸟抓牢了他的臂膀,点了点头:“小公子,无论如何,你来之前也该和我们通个信儿。这儿太乱了,还有天火阁的人,保不齐会要你的命呢!”
  “我通了,上回濯濯来送信,我就托了字条回来,但秦叔没回我。”
  在绕过安静得诡异的拳场时,魏春羽忍不住多看一眼——秦叔和他说过,打斗的人没有声,是因为看的人不喜欢,就都毒哑了。
  被当做沙包的人,只用发出骨、肉、拳的碰撞与碎裂声就够了。
  反抗的声音不能从嘴里溢出。
  魏春羽来得困难,与秦烛的对话却简短。
  进秦烛的独间时,秦烛正在晾凉汤药,听到人来,平静地觑他一眼。
  魏春羽主动开口:“秦叔,我是来和您辞行的。我要去紫微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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