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雪崩的时候，通常是
从山顶开始，看上去距离遥远，发出来的声音是沉闷的。
而后它们会以每秒超九十米的速度向下席卷，转瞬之间就会吞没途经的一切，无处可逃。
直到全都吞噬殆尽。
雪花才会平静下来。
然后剩下一片雪雾弥散。
谢灵觉得自己正站在雪山下。
喷薄满天的雪雾吞没了她。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五感好像沉在厚厚的雪里，重重地压在她身上，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她手指有些机械地抬起来，点进贴子里。
她垂着的眼睛有点空洞，好像在看，又好像没有。
【标题：高三七班书薇乱。伦的瓜，你们吃了吗？
楼主：学生会会长书薇，运动会的时候在教室里跟自己哥哥接吻，这种人也能当学生会会长吗？
楼主：不是说学生会的成员还要考察学生品行吗？
楼主：会长就不用考察了？
五楼：？
六楼：这人是不是疯了？
七楼：叽里咕噜说什么呢，给我打两万。
八楼：这算造谣了吧？谁怀疑谁举证啊，你不会就凭一张嘴吧？那我说楼主死了，楼主死了没？
……
楼主：有证据。
楼主：不仅有证据，还有封口费。
楼主：[转账记录照片]
楼主：你们认为谢灵为什么给我转这么多钱？
……
四十一楼：卧槽……
四十二楼：？？？p的吧？
四十三楼：虽然但是……这也不是什么铁证吧？
四十四楼：一看就是假的，书薇的事儿（真假就不说了，怀疑楼主纯想把会长拉下马，自己当下一届会长），谢灵干嘛要给你钱？又不是谢灵跟自己哥哥乱。伦。
……
六十六楼：但这个转账图片……看着有点像真的。
六十七楼：啊这。
六十八楼：确实大额转账是长这样，不知道能不能p就是……
……
九十楼：真的假的不知道，但楼主肯定很恨谢灵，我都不知道这事儿和谢灵有什么关系。
九十一楼：确实，不是说书薇的事吗？为什么要拿谢灵来说事？
九十二楼：这还用问吗？谢灵是一班出来的，又是校花，家里有钱，而且人家哥哥年年破校记录，谁不认识？
九十三楼：懂了，说书薇的瓜没人信，所以提谢灵让大家都来讨论这件事是吧？
……
一百二十楼：楼主一想到书薇一直蝉联学生会会长，成绩还一直拿年级第一，朋友也是年级第一，而且还有钱，楼主牙都咬碎了，好不容易编出一个黑料，结果没人信，我是楼主我从学校六楼下去不走楼梯不走电梯。
一百二十一楼：笑死了，除了一张嘴一张不知真假的转账照片，就没了。
一百二十二楼：要是是人家谢灵资助的贫困生，那就很有节目效果了。
一百二十三楼：农夫与蛇现场版是吧？
……
楼主：[图片]
楼主：[图片]
楼主：[图片]
楼主：真假自辨。
……
二百楼：？！！
二百零一楼：我草？
二百零二楼：？？？？
二百零三楼：……我嘞个豆，不会是真的吧？
二百零四楼：这么多角度的也能p吗……
二百零五楼：妈呀，如果是真的，那谢灵确实舍得花这么多封口了……
二百零六楼：刚才我就想说了，那个转账照片一看就是真的啊。
二百零七楼：感觉有点恶心。
二百零八楼：不是有点吧，真有哥的人看了有点想死。
……】
再往后，谢灵没有再看下去。
谢灵没有看下去的勇气。
她慢慢趴在桌上，额头抵在手臂上，垂着眼睫，望着学校教室里用了许多年的瓷砖地板，上面纹路简洁，附着着一些灰尘。
哪里都有灰尘。
这世界那么大，总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被悄然侵蚀。
谢灵忽然想起，书薇总跟她说，她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包括一些很可怕的事。
那看上去是一些玩笑话。
那当然应该是。
可是书薇从不说谎。
她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就像裴陆行一样。
可是。
可是——
这件事，她没有做好。
她没有保护好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的书薇。
她让这些伤害像雪花一样纷飞，吞没掉书薇的世界。
书薇只告诉过她那个秘密。
但她没能保护好这个秘密。
如果她连书薇的秘密都不能保护好，以后，她有什么能力保护好别的。
也或许不只是这一件。
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在徐溪舟拿着照片来威胁她的时候，她为什么不跟书薇说？为什么要自私地自己去揽下来，为什么要逞强？为什么要有这样毫无价值的英雄主义？却又没有能力处理好？
或者，更早的时候，运动会的时候，她回到教室为什么不多看一眼？她当时为什么不看呢？她为什么没有把门关上？为什么让徐溪舟拍了下来？又为什么让他爆了出来？如果她知道里面是书薇，如果她把门关上了，徐溪舟也就不会知道，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事。
不就是钱吗？
他能要得了多少？几百万几千万？就算是几个亿，她难道给不出来吗？
她为什么不能给下去？为什么就不能忍下去呢？
她为什么要听哥哥的话？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为什么……？
她无声地凝视着，视线却没有聚焦，涣散的，麻木的。
她没有再打开过那条帖子，所以不知道，这场雪崩并不完全以她所设想的方向。
【二百二十楼：呃，但是好像也没有露男生的脸吧……而且书薇有哥哥？
二百二十一楼：书薇不是独生子吗？我是学生会的，之前填一些信息，有背景信息，书薇是独生子啊。
二百二十二楼：这照片真的假的就先不说了，就算是真的，也就是早恋啊，为什么能扯到乱。伦啊？楼主是不是为了竞选学生会会长已经疯掉了？
二百二十三楼：这里是学校论坛，不是x乎分享你刚编的故事ok？我是七班的，书薇是有个哥哥，是邻居家的哥哥，天哪，请问这也叫乱。伦是吧？是不是带哥哥两个字就叫乱。伦啊？那以后小情侣可千万不能叫哥哥了，不然楼主下一秒就给你挂网上。
二百二十四楼：喜欢造谣？举报了不好意思。
二百二十五楼：真以为网络是法外之地吗？
二百二十六楼：楼主是谁已经猜到了，真的没意思，之前针对谢灵还不够吗？
二百二十七楼：？？谁啊？
二百二十八楼：卧槽，还有瓜？
二百二十九楼：搞笑了，谁之前针对谢灵结果被踢出学生会了？楼主是谁好难猜啊。
——帖子已被封禁——】
-
书薇没有来学校。
谢灵给她打的电话，她也没有接。
放学后，谢灵去了一趟书薇家里，开门的是书薇的哥哥顾溪然。
见到背着书包的谢灵，顾溪然似乎有点意外，将大门往外推得更开，让开位置，说：“你是来找书薇的？她生病了，在医院，不在家里，是有什么事吗？”
谢灵却没有进去，她静默两秒，问：“她怎么了？”
这个问题问完，不知怎么，四周陷入了一片沉寂。
过了好一会儿。
顾溪然转过身，没有看她，嗓音有点哑，“她家里出了点事，你知道，她一直有点心理问题……”
谢灵站在门口，身后不远是走廊上的窗口，夜晚的风从窗口灌进来，呼呼地吹着，将谢灵身后的头发吹得飘起。
她站了会儿，然后朝顾溪然弯了下腰，为一个简单的微不足道的回答而鞠躬，她没有抬头，声音很轻，“谢
谢你告诉我，那我先回去了。”
顾溪然眼睫垂下来，看着面前鞠躬的人。
他对她的了解全来自于妹妹。
知道对方是骄傲又优秀的人。
却不知原因，在一个并不熟悉的人面前，低下头，弯下腰。
顾溪然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然说：“你想去看看她吗？”
医院走廊上很安静，只有偶尔查房的护士在走动。
病房的门上有一扇小小的玻璃窗，可以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的情景。
谢灵没有进去，就站在门口，看着里面。
她已经睡着了。
穿着病患服，双臂搭在被子上，手腕纤细得有些过头。
她瘦了。
谢灵想。
谢灵站在这里，看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