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一个轻吻落在她的眼睛上。
  哥哥的声音低沉而又坚定,和从前一样,安抚着她骨子里脆弱的、未经风雨的稚嫩。
  “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把家里那只带印花的瓷瓶打碎了。”
  “……记得。”
  她声音变小了许多,眼底有些失神,似乎也回想起了那个时候。
  那是她刚来裴家没多久的时候。
  在那之前,虽然和阮姨他们见过很多次面,也已经很熟悉了。
  但终究不曾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吃同样的饭菜。
  从客套的关系强硬地捆绑在一起,至少对谢灵而言还没那么容易。
  尤其是,父母不在身边。
  这个世界是陌生的,没有人会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说晚安,也不再有人用一个星期只为画一幅藏宝图讨她欢心。
  尤其是,那个时候裴陆行因为参加了数学竞赛,每天会比她晚放学一个小时。
  她只能独自一个人回家。
  在那段时光里,她像飘零的蒲公英,随着一阵阵无害而温柔的风渐渐吹散。。
  曾经坚定不移要留下来的心,开始动摇。
  遥远的国度忽然间变得亲切了起来。
  甚至,曾经抵抗的不愿接受的那些:到陌生的地方,认识陌生的人,又像从前一样,接受那些虚与委蛇的友情,还有那些更加虚伪的令人生厌的客套……
  那些讨厌的事情都变得能够接受了。
  因为,那里有人真切地爱着她。
  所以没关系。
  那天放学后,谢灵一个人在房间里编辑一条短信,一条很长的短信。
  裴陆行因为参加竞赛,还没放学。
  而阮姨和裴叔因为加班,会很晚才回来,所以拜托了一位同事叔叔带了饭。
  谢灵打开大门,男人站在门口,他身形很高,背后的光都被挡住了。
  如同一个漆黑的影子。
  那时谢灵还太小,骨骼还没发育完全,脸颊是圆润的,唇红齿白,像个洋娃娃。
  同事叔叔来的
  次数不算少,看着她笑了一下,用玩笑的口吻说:“小灵自己一个人在家怕不怕?要不要叔叔陪你吃完饭再走?”
  谢灵还没来得及拒绝。
  他已经笑着伸出手,自认熟悉地,近乎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陌生宽厚的手掌罩在头顶。
  梳得整齐的软发变得凌乱。
  距离拉近后,一股有些刺鼻的烟草气也扑面而来。
  谢灵的瞳孔刹那缩紧,像一只流浪猫在自己的领地里被闯入者进犯,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她猛地朝后退了一大步。
  玄关旁边是一个对她而言还很高的圆台,上面放了一只带印花的瓷瓶,是在拍卖行里买下来的,其实收藏价值并不高,不过上一位收藏者是公司董事的女儿。
  出于人情世故的瓷瓶。
  她撞上去的瞬间,后背抵在了台面边缘最尖锐的地方,很疼。
  可疼痛下,她下意识看过去,身体本能先一步地伸出了手,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极为清脆的声响。
  瓷瓶摔落在地,四分五裂,一地碎掉的瓷片。
  裴陆行打开房门的时候,发现家里异常安静,谢灵没有像往常那样跑过来找他,叫他哥哥。
  他弯下身换好鞋,走进来,才看见客厅里蜷缩成一团的人。
  “谢灵?”
  他喊了一声。
  沙发上,她抱着膝盖,低着头,像一只缩成球的猫。
  也跟猫一样,对人的声音充耳不闻。
  他随手将书包放到一边的沙发上,正要过去,目光却注意到了桌上放着的手提袋,不出意外,应该是爸妈拜托人来送的饭。
  但封口还在,显然从拿到就没动过。
  他问:“为什么还没吃饭?是不是……”
  一边说着,他一边朝她走过来。
  而后话音消失了。
  他顿了顿,慢慢蹲下身,从俯视变为了仰视。
  他伸出手,用手背轻轻地给她擦眼泪,声音变得很轻,“怎么了?”
  屋内很安静,落地窗的窗帘没有拉上,窗外夜色沉沉,一片闪烁的微小的光点。
  她坐在这里,不知道等了多久。
  也不知道,一直这样无声地哭了多久。
  裴陆行喉结轻轻动了动,连同手臂也紧了紧。
  她的眼泪那样烫。
  让他的灵魂也灼烧起来。
  “谢灵,”他一遍一遍,给她擦那流不尽的眼泪,“告诉哥哥,谁欺负你?”
  谢灵慢慢抬起头,从模糊的视线里去看裴陆行。
  却看不清他的轮廓。
  但她知道,他在看着她。
  她开口,声音是控制不住的颤抖,“哥哥,我把瓷瓶打碎了。”
  听闻这句话,他才侧过身,去扫了一眼玄关,那里原本摆放的瓶子的确不见了。
  他当然也知道那瓷瓶的重要性,不在于收藏价值,而在于人际价值。
  “碎了就碎了。”
  他说。
  然后拿了一张纸巾过来,擦她脸上的泪痕,“还不值得让你为它哭。”
  谢灵哽咽着,肩膀开始一下一下,控制不住地发抖。
  然后哭泣慢慢有了声音。
  紧接着,哥哥温暖的体温覆上她的身体,后背被轻轻地拍着。
  哥哥的安抚声在耳边响起。
  “有哥哥在,别怕。”
  她埋进他的怀抱,啜泣着,没有告诉他。
  她站在那里,看着叔叔打扫碎片,嘱咐她别过来,小心别踩到了。
  她想起了之前也曾不慎摔碎了手边的水杯,那时,听见声音,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爸爸和妈妈已经快步过来,一个将她抱起来哄她,问她有没有被吓到,另一个则迅速而简单地处理残局,等阿姨带着手套过来将碎片收走。
  然后爸爸会走过来,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说:“没事了。”
  但是现在,只剩下安静的孤独的空房子。
  她知道,没有人会再为她兜底。
  阮姨、裴叔,并不是她的家人,不会毫无保留地、不计代价地爱她。
  在这里,在这里,只有她自己。
  她哭得那样痛苦。
  仿佛,打碎这只瓷瓶是多可怕的事情。
  隐约间,有一道轻而无声的叹息。
  夹杂在那些断续的凝噎中。
  哭到后来,渐渐停歇。
  裴陆行替她擦干眼泪,问:“饿不饿?”
  谢灵怔了怔,过了会儿,点了一下头。
  “走,哥哥带你出去吃饭。”
  裴陆行站起身,替她整理好衣摆,抚平上面的褶皱,说:“吃完给你买冰淇淋。”
  谢灵有些懵懂地跟着他。
  他牵着她的手,走在泠泠月光下,两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长长的。
  但影子紧紧地挨着,一直没有分开。
  吃完饭,谢灵果然得到了一只新口味的冰淇淋。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她一只手牵着哥哥,另一只手拿着冰淇淋,小口小口地吃着。
  她还在想瓷瓶的事情,在想怎么解释,怎么道歉认错。
  回到家里,客厅很亮,好多灯都开着。
  像舞台上投下来的聚光灯。
  谢灵握着冰淇淋的手紧了紧,心跳无声地加速,不自觉地躲在了哥哥的身后。
  换鞋的时候,她换得特别慢。
  这次,哥哥没有等她,提前先进去了。
  她走得很慢,心里有些害怕,犯了这么大的错,她不知道会不会被阮姨和裴叔讨厌,也不知道会迎来什么样的惩罚。
  他们会不会告诉爸爸妈妈,会不会说她不乖。
  会不会让他们把她接走?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然后穿过玄关的隔断,从阴影里走到光下。
  啪——
  一道格外清脆而有力的声响。
  她看见哥哥站在阮姨面前,脸微微侧着,慢慢地,一道鲜艳的指痕从皮肤上浮现起来。
  哥哥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
  却很坚定,没有退却。
  “嗯,是我不小心摔碎的。”
  后来。
  谢灵回到房间,将那条编辑好的,很长的短信删掉了。
  她回复妈妈发来的问候:我适应得很好,妈妈。
  然后她去了哥哥的房间,从裴陆行手里接过冰袋,帮他拿着,贴在他的脸上,问他:“还疼吗?”
  裴陆行垂眸看着她,晃动的光线落进她的眼里,铺开细细的光点,里面只装着他一个人的影子。
  “早就不疼了。”
  他说。
  昼夜交替,那么多个春秋过去。
  时至今日。
  他跟她说:“谢灵,这一次也会和那次一样。”
  “别怕。”
  第55章 “怎么一上学就这么黏人……
  九月开学季。
  延和一中校门口挤满了学生,静了一整个暑期的校园再度热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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