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她轻声说:“我哥说,他以后会重新审视跟我之间的距离,他说是他没做好,才让我走错了路。”
  ——才让我走错了路。
  这条路是错的么?
  谢灵有些失神,思绪和身体似乎割裂开,她仍坐在这儿,甚至堪称冷静理智地同书薇说:“你没做错,书薇,喜欢本身并没有错。”
  可是思绪却不断地、反复地回忆起书薇的那句话。
  ——才让我走错了路。
  走错了路……
  喜欢哥哥是错的吗?
  当然是错的。
  人之所以是人,从出生起,从开始接触这个群居社会起,就会不断地被规训,被从古传承至今的礼法所约束,一遍遍在人心中刻出红线,遵守与不遵守,取决于这个人的道德底线,但哪怕是罪孽深重的囚犯,也会在成长过程中逐渐明白,最基本的人伦纲常。
  违背这些准则,就是失序,一旦失序,就会引起周围人的恐慌,然后开始讨伐围剿。
  所有人都遵守规则,只有你不遵守,那就是异端。
  异端当然是错的。
  血缘关系重要吗?
  重要。
  然而古代儿臣连同母妃一起继承,现在重组家庭兄妹结婚。
  有哪一个不受人指摘,不被人唾骂视为异类呢?血亲与否只不过让唾骂的重点偏
  转,从“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也很变态啊”变成“妈的好变态”。
  礼法规则当中,没有教人爱上自己的哥哥,哪怕没有血缘关系。
  “如果我没做错,”书薇问她,“那为什么要我改呢?”
  “……”
  这个问题,谢灵却回答不上来。
  如果不是书薇,是别的人。
  谢灵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在听闻这样的事情后,下意识地皱一下眉,出于教养,她什么也不会说,可心中仍会生出一丝异样。
  这怎么可能是对的?
  然而是书薇,是她的朋友。
  她如何、又有什么资格去审判她的对错?
  “你要改吗?”
  谢灵问。
  “不知道,”书薇的声音夹着风声,有些缥缈,“我不知道这是否由我做主。”
  “我哥好像觉得我有点恶心。”
  她这样说。
  谢灵指节无意识地抖了一下。
  “你觉得呢?”
  书薇问。
  “不恶心。”
  谢灵顿了一下,重复道:“书薇,我不觉得你恶心,我也不认为你做错了。”
  书薇似乎轻轻笑了一声。
  她说:“谢谢你,谢灵。”
  “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你。”
  “我没有别的人可以说这些。”
  “真的,谢谢你,愿意听我说。”
  电话挂断后,传来短暂的忙音,紧接着陷入一片沉默的死寂。
  谢灵慢慢放下手机,抱着膝盖,望向天空中闪烁的星辰与明月。
  这世界上有这么多的对错之分,可是对和错,是由谁说了算呢?
  有的事情被严格禁止,比如违法乱纪。
  可有的事情,不涉及违法乱纪,却也无法被人接受,人们无法为你定罪,只能以目光审判,以嫌恶的视线与语言作为武器,慢性凌迟。
  这是群居社会,人是不能脱离社交的。
  只要有人。
  这样的危险就会存在。
  人是不能掌控他人的目光与想法的。
  除非,没有人知道。
  -
  七八月是延和最热的两个月,夏日天光暴晒之下,出去玩的人也变少了些。
  就连裴陆行也不怎么出去打球了。
  他倒是不嫌热,只是约了几次朋友去打球,每次还没打几圈,一群人汗如雨下,喘得像条狗——他也流汗,但没喘得像条狗。
  打了两次,他就不折磨他们了。
  谢灵假期的安排一般是固定的。
  早上写作业,下午有时候会看书有时候兴致来了去琴房弹会儿钢琴,有时候还会拿着画板坐在一楼的落地窗边画画。
  但这次暑假却有些奇怪。
  除了刚放假两天是正常的。
  最近几天,谢灵都分外安静,几乎没出过房间,也不怎么说话。
  甚至上次爸妈问要不要去博物馆,他说不去,她竟然没有骂他“看吧,没有文化的人”。
  挺奇怪。
  中午吃饭的时候,谢灵坐在座位上,低着头,谁也没看,视线偶尔会悬空一阵,像是在走神。
  裴陆行收回目光,忽然起身。
  这个动作幅度有些大,谢灵在他旁边,注意力被吸引,下意识地想要看过来。
  却不知为何,到一半时硬生生止住了。
  她垂着眼,像是毫无察觉般,继续进食。
  裴陆行端起她已经空了的水杯,转身去接水了。
  片刻后,他走回来,放在她手边。
  她似乎刚好想伸手来接,指腹不经意擦碰过他的手背,她仿佛触电般,骤然缩了回去。
  “……谢谢。”
  她没有看他。
  谢谢?
  裴陆行挑着眉望着她,语气散漫地问:“不客气?”
  “……”
  谢灵仍然没有看他,也没应声。
  裴陆行嘴角勾了一下,似乎觉得挺有意思,饶有兴致地又补了一句,“妹妹,不用谢,都是哥哥应该做的。”
  不知怎么,一句玩笑话却让她失了神,目光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了,别一直逗你妹妹,坐下来吃饭。”
  阮黎叫停了裴陆行的犯贱。
  吃过中午饭后,谢灵径直回了房间,又没说什么话。
  裴陆行站在一楼楼梯口,注视了一会儿她的背影,而后转身朝厨房走去。
  他打开冰箱门,随手拿了一支冰棍,又翻开另一格,在里面挑了只曲奇香草口味的,然后上楼。
  她的房门是虚掩着的,并没有关门。
  他敲了几下,里面没回应。
  等了几秒,他抬手推开了门。
  房间内并没有开灯,空调温度开得很低,进去的瞬间近乎感受到了逼人的冷意。
  谢灵躺在床上,一只手搭在眼睛上,似是想遮挡那些无处不在的光。
  空调温度很低,她却连一张绒毯都没有盖上,身上的睡裙因为曲起的腿而上移,雪白的皮肤裸露到了腿根,甚至能看到一些不该被看见的部分。
  裴陆行目光一顿,而后偏移,踱步过去,将一旁的绒毯披在她的腿上。
  做完这个动作,他看向谢灵,却忽地一怔。
  他慢慢抬起手,去抚摸她眼角的湿润。
  明明睡着了。
  却连梦里都这样伤心。
  他轻轻叹了口气,垂着眼,用指腹蹭过她的眼泪。
  天光慢慢倾斜,时针缓慢地旋转,天空的颜色也开始变换。
  谢灵睁开眼时,思绪还有些迷蒙,她撑着床,坐了起来,似乎还没从梦境中脱离,有些怔怔地望着某处。
  好一会儿。
  她用力地闭了一下眼,抬手去够旁边的水杯。
  然而却并不是意料之中的冰冷触感。
  有一只手握住了她。
  她愣了一下,抬眸看去。
  裴陆行站在她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他垂眸看着她,轻声问:“梦到什么了?”
  “……”
  她从他掌心里抽回,目光偏过,说:“没什么。”
  他走过来,掌心覆盖在她抽离的那只手上,察觉到她又想躲,他微微用力,不让她离开,“跟哥哥说说,最近怎么了?”
  “真的没什么。”
  谢灵又说了一遍,视线却没有落在他身上。
  “没什么?”
  他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那你看着我。”
  “……”
  谢灵咬了一下唇,目光游移了下,最后强迫自己抬起眼,看向他。
  “没什么为什么要哭?”
  裴陆行抬起手,似乎想触碰她的眼睛。
  她却先一步偏过头,躲开他的手。
  他顿了一下,而后松开对她的桎梏,声音低了下来,问:“觉得恶心?”
  那两个字仿佛一根刺,扎进了她的血肉里,她指节猛地收紧了。
  好一会儿。
  “……我想自己待会儿。”
  她说。
  房间有片刻的沉寂。
  她低着头,眉眼上爬上一股近乎焦躁的痛苦情绪。
  “让我自己待会儿行吗?”
  她语气里近似发泄的。
  裴陆行没有走,仍然停在原地,望着她。
  漆黑的目光犹如有了重量,存在感强烈,始终不曾移开。
  连日来积压的迷茫、恐慌,在这一秒,仿佛忽然间就被引爆了。
  她再也受不了这样的视线。
  她说:“能不能别再看着我了?”
  “为什么总是这样?”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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