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坐回车上,陈誉凌放了一首粤语歌,曲调温柔娓娓道来。
  黑沉夜空群星闪烁,他的手肘撑在窗沿上,视线透过一排排紧密房檐望向天空,静默良久,突然问,“你有想过家人吗。”
  很久没有了,只是他难得有这种真情流露的时刻,南晚吟自然不想错过刷好感的机会。
  “我四岁就被送进孤儿院,按照人不会有三岁之前的记忆来说,我对父母是没有印象的,爸爸妈妈在我心里是个概念词,会想,但想不到实处。”
  他微扯唇,“真可怜,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不知道,但不妨碍她编造一个能令他共情的谎言。
  “我的档案上有写过,她们死于一场车祸,车子侧翻出道路沉进湖底,救援赶到时已经迟了。”
  她记得钟家晚宴休息室里,那个偷跑来见陈誉凌的人满含恨意诅咒陈仲也该死在那里,当时她不知道那里指的是哪,武川出事后才清楚是在沿海公路上,最后关头司机是想把车直接开进海里的,所以她猜他的父母大概葬身在水里。
  第31章 忠言逆耳,她是良臣……
  陈誉凌眼皮下垂,眸底神色看不分明,后视镜里映出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俊逸脸庞,“有时候我会产生错觉,把你当成另一个我。”
  他从南晚吟身上看到一种熟悉的特质,虚伪。
  她的演技固然好,可他实在熟悉那装模作样的伪装,与他如出一辙。如果仅仅是这样他该厌烦她才是,因为他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厌烦自己。
  他觉得自己或许不能被称之为人,更像一道设置好的程序,无论是筹谋的过程还是最后的反扑,当程序的最终目的达成后该何去何从。
  没了目标和执念,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他费尽心思去钻营,一想到那样枯燥无趣的人生,陈誉凌就觉得糟透了。
  南晚吟和他很像,他们有着共通的假,然而她的底色和动机却与他截然不同。
  他消极地按部就班完成预定好的每一步,越接近成功越感到空虚,存在的价值正在一点点被抹去,咬断豺狼脖颈的那一刻,陈誉凌的存在会彻底失去意义。
  而南晚吟不一样,她野心勃勃,与他的一潭死水不同,她的欲望是勃发昂扬向上的,她为之做出的每一步努力在收获成功时都真心感到高兴和满足,她的欲望为她增光添彩。
  所以陈誉凌会在某些特定时刻把她当成自己,比如在钟家休息室,比如在刚刚。
  不算长的时间里,南晚吟大脑飞速运转,想他那句话的含义,想他此刻心情,想自己应该充当起什么样的角色。
  “有一个不好听的词。”
  陈誉凌
  挑眉,“什么?”
  “叫做狼狈为奸。”
  他胸腔震动,发出一阵闷笑,漆黑眼眸里溢出点点星光,“明目张胆骂我?”
  “也骂了自己。”所以你没吃亏。
  陈誉凌心情转好不同她计较这个,驱车去往酒店。
  铂莱酒店在繁华市中心,临湖而建富丽堂皇,站在窗边可以看到湖对面鳞次栉比的高楼,奢靡到让人有种置身云端的错觉。
  陈誉凌订的套房除客厅餐厅娱乐区外还有两间卧室,南晚吟住在他隔壁,洗去一身疲乏换上睡衣后早早上床睡去。
  翌日用过早餐,提前预定好的服装被送来,店员耐心专业协助试衣,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衬得陈誉凌肩宽腿长,平时懒淡的气质显得沉稳许多,搭配深蓝色绣有银色暗纹的领带,低调又不失精致,很有些业界精英的风范。
  和印象里的陈誉凌很不一样。
  作为助理,南晚吟的裙子也是提前定制好的,一条简约的黑色连衣裙,腰间系一根细银链腰带,勾勒出纤细腰线。头发挽成低马尾,耳上配一对珍珠耳钉,知性柔美。
  到会场时正是中午,大厅里西装革履的业界精英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南晚吟跟在陈誉凌身侧,视线轻扫四周,在人群簇拥中看到裴泽州的身影。
  陈誉凌侧头靠近她,“裴泽州身边那个穿白色西装裙的女人就是白静妍。”
  不用他提醒,她已经注意到了,俊男美女的组合在哪里都是焦点。
  “我们过去吗?”她问陈誉凌。
  “为什么不过去?你不才是他名义上的女朋友吗。”
  他说着,脚步一转已经朝那边走去。
  见到他来,那一圈人热情打起招呼,比起对裴泽州似乎更多两分热切。
  南晚吟隐隐察觉到陈誉凌在港城商圈好像很受欢迎,她记得刘宁八卦时曾说过他的母亲是港城人,千里迢迢嫁到京市,没过几年好日子就和他父亲一起出意外去世了。
  所以他才会对这里有特殊的感情在吗,从昨天下飞机就看出来他情绪有些低沉,到吃面时出人意料地落泪,那个老婆婆对他而言也很特殊吧。
  她一路跟在陈誉凌身后,脸上微微含笑,保持一名助理的专业素养。
  裴泽州看来一眼,对她会出现在这里感到意外,印象里的她一直是清纯灵动的,像朵含苞待放的水仙花。
  而现在,这种印象被打破,纯净花朵披上黑纱,宛若夜幕下的浓艳蔷薇,摇曳花枝展露风情。
  她有意在避他,笑容温柔得体,视线只专注落在陈誉凌身上,尽职又认真地扮演好一个合格的助理。
  陈誉凌停在他面前,握手时笑得有些玩世不恭,“不打招呼把你女朋友带来了,不介意吧?”
  白静妍脸上的笑僵住,目光诧异看向南晚吟,而后又去看裴泽州。
  她不信,裴泽州怎么可能谈恋爱,这简直比她改变主意要跟他重修于好更离谱。
  顶着一众人的视线,裴泽州得体应对,“抱歉,有些私事。”
  他没有反驳,说完这话走向南晚吟,牵起她的手带离现场,落在旁人眼中就成了一对恩爱非常的情侣,有人调侃,“裴总怕不是得罪了佳人,赶着去赔罪呢?”
  “我看是,裴总好事将近。”
  白静妍蹙眉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一圈人都在附和,独她暗生闷气,瞪一眼陈誉凌问,“裴泽州跟她来真的?”
  陈誉凌唇角勾笑,“是真是假,你自己去问啊。”
  “我跟他有多尴尬你又不是不清楚,能开这个口还会问你?”
  “你白静妍对他的心思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裴泽州有一点表态吗?难道还用得着专门演一场戏给你看,他如果不想,谁能逼着他谈情说爱不成。”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白静妍总觉得有问题,裴泽州不像是会囿于情爱的人,她当初退婚一半是基于现实考虑,另一半是在他身上实在耗光了耐心。就算现在有了回心转意的打算,也不是对他这个人又燃起什么希望,倘若嫁谁都可以那当然要选个能力强且知根知底的。
  裴泽州就是很好的人选。
  所以现在骤然告诉她裴泽州居然老树开花谈恋爱了,比起危机感,她心里更多的是震惊和不知该朝哪输出的脏话。
  什么意思!不是不谈,是有选择的谈?
  呵,男人,贱的很。
  裴泽州将南晚吟带到僻静处,她身后是一整面干净透明的玻璃墙,午后阳光正盛,透过玻璃洒进会厅,在她皮肤上落下一层薄金光晕。
  与他独处,她在人前强装的镇定也跟着卸去,有些不安地解释,“裴先生,我不是有意跟着你来……”
  “我知道。”他少有这种打断人的失礼行径,非要解释的话,那便是他不想看她惴惴不安的样子。
  裴泽州靠近她,身形高大,阴影笼在她肩骨,取代那抹薄金,“你有做任何事的自由,不需要向我解释。”
  南晚吟目光怔怔,落在他深邃英俊的眉眼上,“我只是不想做会让你讨厌的事。”
  圆润的眸盛着光,真挚诚恳,裴泽州想到裴沁雪养的那只金吉拉,很像她,会让人不由自主心软。
  他做不到再同她说一次那样冷硬的话,沉敛的眸将她忐忑的样子收进眼底,轻叹一声,手落在她头顶揉了揉,“不是讨厌,是不能,没有结果的事我不想伤害你。”
  他用这样的态度对她做些许补偿,而她也似乎读懂他话语里蕴含的深意,故作轻松笑起来,“总之您不讨厌我就好,之前汪越的事让您为难了,过这么久还要帮我圆谎,您找个机会澄清一下吧,别让……别让有些人误会。”
  他怕的从来不是别人误会,是怕自己会失控,她突然这样说不会没有原因,大概是听说了白静妍的事。
  解释的话止于唇畔,开口便成了,“那汪越呢。”
  “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不一定还记得我呢,您不用担心。”
  她还是天真,汪越就是条阴冷毒蛇,盯上的猎物除非吃到嘴里,否则只会隐在暗处伺机而动,所以他不仅不会忘记,反而还会随着时间对她越来越垂涎。
  “等你真正有了男朋友再澄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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