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慢慢回神,稍稍平复了一下,说道:“没什么,是我心神不宁,在梦里也不得安稳。”
“您是太担心老爷了。”花红拿着手帕给宋氏擦去冷汗,“翻个身再睡就好了。”
第45章 血经文
宫老夫人还并不知宫诩出了事。
但已经知道温鸣谦母子二人回来了。
所以在马车停到汝阳伯府大门外,车帘被揭起后,她在一众迎接的人中看到温鸣谦并未显出意外。
不过还是在心里稍稍惊讶了一番。
她原本以为温鸣谦定会憔悴许多,毕竟是七年的风刀霜剑。
而且为了惩戒她,自己告诫所有人,不许给温鸣谦送寄钱物,就让她靠着老家的那几十亩坟茔地过活。
可如今的温鸣谦竟是容色光艳,神清体盈。
莫非这些年,她竟过得十分滋润?
反观一旁的宋氏,倒是添了七分的憔悴。
她的年纪原本比温鸣谦大些,可也不过两三岁,如今两相一对照,竟像是她至少比温鸣谦老了七八岁还不止。
宫老夫人带着这样的狐疑,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家门。
落座之后,众人方才上来一一问安。
轮到温鸣谦,她走至近前,轻轻跪倒在宫老夫人面前,宫长安也随即跪下。
“儿媳给婆母请安,鸣谦不孝,多年来未曾侍奉左右,心中惴惴,日夜惶恐。如今见婆母身体康泰,更胜从前,儿媳实在高兴。”温鸣谦微微垂着头,言辞恳切。
“你倒是自在,说回来就回来了。我已经是风烛残年了,怎么会更胜从前呢?倒是你,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才真是更胜从前呢!”宫老夫人的语气有些冷,指责温鸣谦不守规矩,不告而还。
还讽刺她过得舒适安逸,全然不记得自己是被罚去思过的。
宫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如此数落温鸣谦,让宋氏的心里很是舒爽。
要是之前老夫人在家,哪会让温鸣谦逍遥这么久?必然早就把她给打发了。
“老太太责怪得是,儿媳不告而回的确不对,但也实在是迫不得已。”温鸣谦声音和缓,态度谦卑地解释道,“从去年起,霜溪便闹起了瘟疫。俞伯两口儿、还有黄妈妈和阿慧都染了瘟疫,没挺过去。只剩下我们母子两个和张妈。
经过一冬,瘟疫还是没有消退。儿媳原本想着修书一封,向家中请示。可想着书信往返至少要两个月,到了春天瘟疫大盛想走也走不了了。
千想万想,只因还有这棵根苗儿,到底是宫家的骨血。因此便自作主张,离开了霜溪。
说实话,儿媳也没想着能够顺利回来。毕竟路途遥远,又或者瘟疫发作,死在半路也未可知。
可如果继续留在那里,更是凶多吉少。
好在祖宗保佑,又托老太太的福,这一路堪称平安顺遂。”
“老太太,弟妹这也是被逼的没了法子。她也不是没想过忍耐,可是忍过了一年,瘟疫还在。又何况就算她自己能忍,又怎么能让孩子也跟着犯险呢?”宫让的夫人韦氏在一旁劝道,“况且孩子都这么大了,也该回京来好好读书。之前您不是还念叨吗?霜溪那地方哪是养孩子的?”
提到宫长安,宫老夫人便不再向温鸣谦发难了,而是把目光落在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孙子身上。
“孙儿宫长安,给祖母请安,给大伯母请安。”宫长安跪得端端正正,声音清脆响亮。
恭恭敬敬地磕了头,方才又跪直了身子。
“哎呦,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看!”韦氏笑着说,“快起来,到这边来,让老太太好好看看你。”
宫长安起身,走到宫老夫人面前,黑琉璃一样的眼睛微微氤氲了一层水汽,小嘴稍稍抿紧,一副渴望亲近又有些胆怯的神情。
宫老夫人对温鸣谦便是有天大的怨气,也没法对这个讨喜的孙子无动于衷。
“祖母,您这一路辛不辛苦?长安天天盼着能见到您。
孙儿没能在您身边尽孝,这都是孙儿的错。以后孙儿一定天天陪在您跟前,把之前亏欠的都补回来。”宫长安眼巴巴地望着宫老夫人,不打哏儿地表孝心。
宫老夫人听了自然感动,一把将他搂进怀里道:“我的乖孙儿哟!这些年苦了你了。”
宫长安轻轻搂住宫老夫人,无声地落了几滴泪。
此时温鸣谦还跪在那里,因为宫老夫人根本没让她起来。
宫长安于是说道:“祖母,我娘还准备了礼物给您呢。”
“祖母不要她的,祖母有你就够了。”宫老夫人看也不看温鸣谦。
“祖母,求求您了。这礼物我母亲足足准备了六年,是用她的心血做成的。”宫长安恳求道,“求您看上一眼,若是不喜欢,那就算了。”
“老太太,这到底是弟妹的一份心意,您就过个目吧!”韦氏又劝。
张妈和朱妈二人抬了个木箱子进来,众人都觉得奇怪,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
放下之后,韦氏上前亲手打开。
“弟妹,这是你手抄的《华严经》?”韦氏拿起最上面的一卷,递到老夫人面前。
温鸣谦抄的是八十卷《华严经》。
宋氏不禁在心里冷笑,这有什么?人说借花献佛,温鸣谦这分明是借经献佛。她回去不就是清修的吗?每日里不抄经还能做什么?!
其实心里这么想的并不止她一个,不少人都觉得温鸣谦这个礼送得并不高明。
说是投其所好吧,可哪里就缺了这几部手抄经呢?
可再看宫老夫人,她竟被手里的经文牢牢吸引住了。
看了半晌,抬起头来,再一次看向温鸣谦的目光和以前竟大不相同。
“这……这是血经?!”宫老夫人的声音微颤,可见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这是我娘刺了自己的鲜血和上金粉,一笔一笔写下的。”宫长安抽泣着说,“她说这样才能显出十足的诚心和孝心。”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刺血写经,非发大愿心者不能为之。又何况是八十卷的《华严经》。
血经极其稀有难得,刺血写经者若不茹素,写出来的经文就会发黑,根本用不得。
可温鸣谦所写的却是字字光华,笔笔庄严。
自古至今,《华严经》的传世血经只有两部,其中一部已残。另一部于真经阁中密藏,常人根本不得见。
宫老夫人笃信佛教,知道这一箱经书何其难得。
便是拿着银子也没处买去。
因为它所耗费的精血与时间,根本无法用银钱来衡量。
“你……起来吧!”宫老夫人没有再让温鸣谦跪着。
第46章 表孝心
“多谢老太太。”温鸣谦款款起身。
“过来。”宫老夫人示意她到近前。
温鸣谦依言上前,宫老夫人则直接抬手掀起她的左袖。
手腕三寸以上,是密密麻麻的伤痕,长短不一,新旧相叠,看去触目惊心。
看到的众人无不倒吸冷气,只有温鸣谦依旧低眉顺目,静若止水。
“这些伤……”看到温鸣谦手臂上的伤痕,宫老夫人再不怀疑,“这八十卷经书,可是等于放干了两个活人的血呀!”
“祖母,母亲抄经十分虔诚。不但常年斋戒,抄经前必要焚香叩拜,方才执笔。
每抄一字,念一声佛,只求佛法加持,保佑祖母安乐康泰。”宫长安替母亲解释,“母亲是从一开始就立意为祖母抄经的,并不是一时兴起。
我们这次之所以不告而归,除了瘟疫实在吓人,也是因为经书已经完成,可是又找不到可靠的人护送回京。
祖母,孙儿知道,您是这天底下最最慈爱的人。那猫儿狗儿若是在外头受了伤,挨了饿,自然要跑回家里找庇护。
我和母亲也是一样,实在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唯一能投奔的也只有祖母和父亲了。”
“哎呦,老太太,您听听这孩子说的多么可怜见的。”韦氏拭泪道,“想来弟妹也是在当了娘之后,方才更懂了做父母的苦心。
明白了老太太是真心为她好,都说说的好不如做的好。这一箱经卷,足以说明弟妹的诚心了。”
“多谢嫂嫂譬解,虽然我写了这八十卷经文,可依旧觉得心有亏欠。”温鸣谦苦笑着微微摇了摇头,“只希望老太太垂怜我们母子,能让我们在身边尽孝。”
接下来是一阵静默,连窗外的风都好似停息了一般。
“俗话说的好,不看僧面看佛面。”宫老夫人发话了,“抛开这些经书不说,只这孙儿我也没办法割舍下。罢了,你既有诚心,又有孝心,我又怎么会为难你呢?”
对于温鸣谦突然回来,宫老夫人原本是不高兴的。
可她也知道,人既然已经回来了,总不能毫无缘由地再赶出去。
就像温鸣谦说的,宫长安到底是宫家的骨血,岂能长久流落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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