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挑食是不好的，剩饭也是不好的。
雪白的半透明的晶润米粒堆在碗里，红得刺眼的汤汁裹上，把它们变成有些发橙的样子，隐在角落的青色辣椒软塌干瘪，吃下去却会让嘴巴变得红肿。
每次吃辣时，莫语春都会想到起这句话——人是贪恋温暖的生物。
辣椒从嘴巴下到喉口，进到胃里，一路的血液都在灼烧。这种感觉又反到喉口，让她吐出的气息都沾染了温度。
莫语春有些想吐，脸色在夜风的作用下变得苍白起来，难受，但口腔的热烫感却被压下了。
莫语春动了动身子，从没被黎一筝挡住的位置钻出一个脑袋，直面夜风。
风徐徐吹着，黎一筝慢悠悠地骑车缀在最后，想着刚刚发生的事，心底的燥意始终驱散不开。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她好像在生气，眨眼全是莫语春睁着双无辜的眼、魔怔似得抓着签子不放手的样子，可她看着她这幅模样，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心疼，胸口发闷。
种种情绪作用下，她才冲动做出了自己也没想到的举动。
黎一筝手指曲起，轻轻敲击着硬质车把手。她想不明白，莫语春明明可以将鸡翅上多余的辣椒粉刮下，她却没有这么做。
是喝醉了没有留意到吗？
黎一筝第一时间否定这个可能。
莫语春面前的杯子近乎是满的，仅仅唇上有一丝浅淡的酒味，喝的并不多，起码不至于会喝醉。
那是为什么？
黎一筝皱着眉陷入沉思。隔着马路，发现她们被拦在道路另一端的四人速度降了下来。
黎一筝对回头的孙馨摆摆手，示意她们先走。收回手时，她顺手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的位置，镜面映出的场景快速晃动一下，出现了一张惨白的糊着头发的小脸，唇红艳艳的，跟女鬼似得。
黎一筝呼吸一滞，鼓膜被心跳声震得有些钝痛，她的声音也哑了些：“怎么在看我？”
莫语春没管脸上的头发，任由风又将它们吹开。她侧歪着头，眼睛动了动，缓慢和镜子里的人对视在一起。
她想到了黎一筝先前的举动，以及更早时候的事，开口说话的声音很轻。
如果不是周围足够安静，黎一筝根本听不清她说的内容。
“黎一筝，你想干什么呢？”
说话的人应该还不清醒，眼睛雾蒙蒙的，有种茫然感。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莫语春混沌的大脑不允许她思考，对上黎一筝的视线时，她下意识提出了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想的问题。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莫语春抿了抿唇，眼睫缓慢地扇动，视线却未曾从后视镜上移开片刻，再一次展现出先前的固执，想要得到黎一筝的答案。
后视镜中露出了半张脸的漂亮少女，听到这个问题脸上是明显的怔愣，接着便笑了起来，清亮的桃花眼流水般潺潺流动着多情。
“我表现的不明显吗？”红灯的倒计时快要结束，黎一筝的心情也顺畅起来，为两人少有的交流而开心，她坦白道：“我觉得莫学姐很有趣，所以想和学姐做朋友。”
有趣？
莫语春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眼神冷了下来。
黎一筝没有意识到她的变化，还在欣喜莫语春主动和她说话，展现出的软化态度。
顺利的进展让她愈发对传言感到不解，不明白旁人对莫语春的误解为什么这么深。
莫语春明明就是只看起来高冷不好接近，但是主动靠近就会对你展露柔软肚皮的小猫。
想到这，黎一筝的眼神越发柔和。
镜面完整地映照出她眼里的情绪，明明毫无攻击性，却像一把锋利的刀一样，径直划开了裹着莫语春的薄膜。
莫语春的瞳孔猛然皱缩成一点，忽然意识到什么，音调也跟着拔高了起来。
“你在——可怜我吗？！”
扯谎说她有趣，实际用着居高临下的眼神，喟叹她可怜吗？？
第7章 黎一筝，你真让人讨厌
“你在可怜我吗？”
莫语春终于找到了合理的原因，解释黎一筝的种种行为。
不愿让自己落入下风，莫语春控制着音量，努力维持着平静的假象。
她的声音尖而细弱，听起来像是刚出生的幼猫叫声，落在黎一筝耳里却发出了鸣钟般的嗡鸣。
事情发生的突然，黎一筝完全没能做出反应。
莫语春在社交方面不主动，很多时候都要靠别人来推动关系的发展，但莫语春又不喜欢对方太过主动，那总让她感觉像在被逼迫，由此产生抗拒。
孙馨对她的评价不是无的放矢，莫语春确实是一个十分难以接近的人。
她自卑又要强，高度敏感下浑身都是尖锐的刺。
把黎一筝的沉默当成默认，莫语春急促呼吸着，嘴唇抖动个不停，胸口的怒意急需喷发。
怒意逼近高峰，莫语春竭力冷静下来，让自己看起来无懈可击。
她发出一声冷笑：“收起你可笑的善心。我的名额被你抢走就这么让你得意吗？”
莫语春大概能明白黎一筝的想法，因此她更不愿露怯，语气嘲讽：
“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关心，你把自己当做什么角色了？来施舍我拯救我的高高在上的救世主吗！？”
“黎一筝，你真让人讨厌。”
说完这句宣言，不管面前人还在愣神之中，莫语春挪动身子想下车，不愿再和她沾染任何关系。
看到她的动作，黎一筝回神，偏过身子压着莫语春的腿，张口要说些什么，却没能发出一个音节。
她脸上的神色茫然，显然还没从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神，只是本能道：“对不起。”
她想说不是在可怜她，可开口先是一句道歉。
不可否认的是，黎一筝确实觉得莫语春可怜，可怜又可爱。
莫语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表情，她却能看得清楚。
她此时抬眸冷眼瞪视着她，那双黑亮的眼睛，铺展黑夜之中的星光，像是生气，又像是色厉内荏，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
黎一筝该愤怒的，因为对方刻薄的臆测，她也该直接撒手不管，随便莫语春如何都和她无关。
可看着这双眼，她一点气也生不出来，心里只有无奈。
于是她的语气变得和缓，以往昂扬的头也低了点，眼睫微垂着显出几分可欺来：“太晚了，这个话题等回去我们再说，好吗？”
她是询问的态度，压着莫语春大腿的手却没有丝毫松懈。
发现她们还没跟过来，以为发生了意外的孙馨一行人掉头开了回来，隔着马路远远地喊她们。
莫语春闭了闭眼，将身体摆正，靠着后背靠安静下来。
强烈的情绪波动结束后，她立刻感受到疲惫，半合着眼皮，眼底淤着化不开的墨，下眼睑也积着青黑。
看起来更像含冤的女鬼了，又或者是一只颠沛流离，刚经历过一场战斗的野猫。
猫的性子本就是这样的敏感，又多疑，任何一点不对劲都能让她炸毛。
黎一筝掰过后视镜，没有再看，眉又蹙了起来。
一路沉默地回到学校。车尚未停稳，莫语春就要下车，黎一筝反应迅速地抓住她的手臂，没给她离开的机会。
“松手！”
为避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莫语春低声呵着，没有大幅度挣扎。
黎一筝没理她，反而对着走过来的孙馨等人摆摆手，表示没事，让她们先上楼。
等她们离开之后，她才看向冷脸瞪着她的莫语春。
路灯下，也许是因为生气，她脸上多出一层很动人的红，眸中水光闪烁。
黎一筝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路上打好的腹稿，想好的质问，面对莫语春的这一刻尽数化为微尘，飘悠悠飞到了路灯下。
她眼里的情绪混乱，理智与感情分离，直觉又在中间作祟，不断动摇着她的判断与选择。
理智告诉黎一筝就此为止，莫语春不是她想象中无辜荏弱的小可怜。但情感拉扯着她的心，让它一再下坠，沉甸甸的。
莫语春为什么会是这个浑身都是刺的样子？
在老家时，黎一筝经常能在院子里看到附近的流浪猫。
它们瘦骨嶙峋的，大多都很警惕，一旦有人靠近就会放下吃了一半的猫罐头一溜烟跑走，等到没人时才探头探脑，从暗处甩着尾巴走出。
而市中心的流浪猫和它们截然相反，熙熙攘攘的过路人中不乏同时具有时间和善心的人，它们被喂得膘肥体壮，不需要主动讨食就有大把的零食猫粮送到眼前。
黎一筝喜欢猫，却意外地并不受动物欢迎。连她妹妹养的那只仓鼠也是到家很长一段时间才对她展现出亲近。
对于她来说，与市中心的流浪猫相比，反而老家的猫更好打动些。只需要持之以恒地付出食物，它们总有放下戒心的时候，起码不会再躲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