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事情过多,葬礼与新任首领的继任仪式似乎被压缩到了一起,在新首领僵硬的脸色下,会场里逐渐变得极度安静。
  人逝去后应该怎么样的?
  是应该像烟花一样璀璨,还是如石子投进水中一般寂然?
  她不知道。
  那位先代呢?
  他是否想过自己的离开应该是什么样的?
  .
  “请留步……雪野小姐。”
  新首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们两人之间全然陌生,他叫出这个称呼时还有一些僵硬。
  “请问有什么事吗?”雪野夕有点迟疑,“不知道您如何称呼?”
  “中原中也。”新首领微微整理下帽子,声音里还带着沙哑。
  他的眼角也带着红,应该是刚刚哭过。
  “那您刚刚叫住我是……?”
  “您认识太宰吗?”中原中也迟疑着问。
  “太、宰?”雪野夕将这个姓氏在唇齿间咀嚼片刻,“我不清楚这个人。”
  话音刚落,对面的人就如不可置信一般瞪大眼睛。
  “太宰,太宰治!您从未听说过他?”
  治君是上一任首领,他年轻、聪慧、博学多识……
  父亲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雪野夕如同屏住呼吸一般地询问:“太宰、治?就是今日葬礼的这位……”
  “是。”
  “可以给我一份葬礼邀请函吗?”她脑子里依旧是一团迷雾,“……拜托了。”
  中原中也先生身后的一位黑衣男士低垂着头将请柬递过来。
  十分合规的内容,言辞中饱含悲切,印刷的字体排列整齐,落款处正是中原中也的名字。
  ……与她收到的那份截然不同。
  .
  “这里是他的办公室。”中原中也带着她前往港口大楼的顶层,“……我没有改变过这里的布局,也许你可以找找线索。”
  “没关系吗?”雪野夕叹气,“如果涉及你们的机密……”
  “不会。”新首领否认得很快,“那家伙在离开之前……已经将机密文件都转移了。”
  现在这里就只是一间故人居住过的屋子罢了。
  他微微致意后就主动退出去,身后传来大门关闭的声音。
  站在柔软地毯上的人一时间踌躇起来。
  四周的空间宽阔,真皮的家具使用痕迹极少,书架中倒是满满当当,却整齐到让人怀疑这些书是否全都是摆设。
  拉开厚重的遮光帘,就是整个横滨。
  ……好高。
  雪野夕返回桌边,试图找到那位“先代首领太宰治”存在过的证明。
  因为在刚刚上来的一路,她询问过是否有他的照片或是别的什么。
  得到的答案统统都是沉默。
  “……邀请函。”中原中也最终艰涩地开口,“您所持有的那份邀请函上,是他的字迹。”
  白皙的指尖不小心落进首领椅子背上搭着的红围巾里。
  锈红的围巾暴露于刚刚照射进来的阳光下,似乎烫了她一下。
  太宰治、太宰治。
  你究竟是谁呢?
  走了一圈,没找到什么线索,雪野夕只好回到书架前,努力辨认出主人最常拿取的那一本。
  书本抽出,耳边先响起一阵机关滑动的声音。
  一间暗室出现在她眼前。
  雪野夕:可以进去吗?
  中原中也:请随意。
  发信息确认过不会冒犯主人,她走进这间暗室。
  这是一间休息室,摆设布局有着微妙的熟悉感,窗边放着一个巨大的黄铜地球仪,上门还用红色的标签标注着几个地点。
  雪野夕出于好奇,用手转动了下它。
  沉重的球体晃晃荡荡地转动起来,几个被标注的地点被红色丝线连接,飞速地在她面前划过。
  伦敦、东京、莫斯科……
  都是她非常熟悉的城市。
  城市的名称应该被主人摩挲过无数次,以至于即使是铜制也微微模糊。
  雪野夕不明白。
  她手中仍然抱着那份邀请函。
  可无论如何确认,记忆中都对太宰治这个人毫无印象。
  为什么呢?
  .
  “他没有跟您提起过吗?”
  首领办公室一行后,迷雾更加浓郁了。
  “没有。”
  按照中原中也的说法,太宰治无疑是个极端且过分聪慧的人,在他死后,连他的一份影像、笔记都没留下。
  所以在雪野夕手中的,竟然真的成为了这位天才的绝笔。
  “这混蛋!”中原中也身上还散发着微微酒气,“当初把我调走,结果自己什么也不说就从楼顶跳下去,真是好本事啊,太宰治……”
  他的话语里满是憎恨埋怨,但越说下去语气里的哭腔就越盛。
  “他……从楼顶跳下去?”雪野夕愕然,想到刚才拉开窗帘后那几乎望不到底的距离。
  还有……
  “他是自杀的?”
  “是啊。”中原中也再也忍不住,深深低下头去,“为什么……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太多谜团没有解开,雪野夕一时间也就不再急着离开横滨。
  她延长了酒店的入住时间,打算在这里多停留些日子。
  港口mafia的新任首领中原中也之前是个武斗派,对于先代留下来的庞大烂摊子并不擅长,因此时长找她诉苦。
  每次说到最后却又落下泪来。
  他大概是个嗜酒的人,烦躁时还会来一两支香烟,雪野夕与他谈话时得知他才二十二岁。
  太年轻了。
  就连那位死去的先代也同样是二十二岁。
  雪野夕自己二十二岁时大学才刚刚毕业,因此内心对父亲的话又多了些认同。
  她倒是并不对那位治君的离开发表过多的意见。
  因为这样一个在她父亲口中“完美”的年轻人,如果想要离开,也一定是有什么非离开不可、甚至是有某些“停留在世间令他很痛苦”的理由吧?
  ……到底是什么呢?
  她头一次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就像是在读一本复杂的书。
  前面的篇章精彩又扑朔迷离,在高潮处却戛然而止,只留下令读者抓心挠肝都无法理解的空白。
  所以她留了下来,甚至在中原中也抱怨财政和股票时给出了相当多的意见。
  “也许我应该聘请你来当干部。”这个疲惫的男人向后靠去,“……我对这方面并不怎么在行。”
  “但你最近看起来似乎轻松很多。”
  “有你的协助,再加上……”喝得醉醺醺的人似乎已经开始从支离破碎中走出来,“我最近,也算是遇到了还不错的人吧。”
  港口mafia前四年扩张得太快也太猛,很多吞下去的东西都来不及消化,当驾驭这辆战车的人消失,车身也即将在分道扬镳的马匹拉扯下四分五裂。
  “维持住三分之二的产业都没问题。”雪野夕放下手中的玻璃杯,里面的圆润冰球正在缓慢地散发冷气,“甚至于……低迷只是暂时的,只要本金在,卷土重来也可以。”
  “算了吧。”中原中也动作夸张地摇摇头,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并不是一个能料理这么多的人,但至少能维持住横滨这个大本营。”
  “也就是说要进行收缩吗?明智的想法。”
  冰球在杯子里碰撞,发出叮当响声。
  “我父亲广交朋友,其中有一位叫做夏目漱石的老先生,曾经提起过一个构想。”
  “如果前四年是失衡,那么接下来就是弹簧反弹,最终再次归于平衡的时刻吧。”
  中原中也点点头,雪野夕比他更年长,又接受过专业的商业教育,如果是她来处理港口mafia的烂摊子,无疑比他高明许多。
  他猝然捏紧杯子,直到玻璃开裂,酒液顺着手腕滑落下来。
  “你说……这会不会也是那家伙的计划?”
  二人无从得知。
  “这本书你可以看看。”结束上一个话题后,中原中也将一本书递过来。
  这也许不能算得上是一本书,陈旧的小册子被翻得破破烂烂,原本红色的封面已然褪色,露出惨白来。
  “完全……自杀手册?”雪野夕念出模糊不清的书名,“这是什么?”
  “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但既然他连自己离开后的港口mafia都可以托付给你。”中原中也整理好领口,“所以这本书就由我做主送给你吧,这是他的心爱之物。”
  太宰治跳楼死去后,以前在他身边的人,中岛敦、芥川银都或多或少有些不对劲,中原中也不敢再次提起这个名字,否则现在的情形只会更加混乱。
  “那家伙本来的吩咐是在他墓碑前烧掉的,但我没有这么做。”
  “就算是对他的报复吧。”
  .
  晚餐结束后,雪野夕返回自己居住的酒店,那本小册子被她与邀请函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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