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这些年,对待他的大儿子,只能说是,关心不足,漠视有余。而漠视,是一种残忍的精神虐待。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温栩这些年在家里是怎么过下去的,但他却选择掩耳盗铃。捂住耳朵与眼睛,就以为也会骗过心。
他想起温栩上高中的时候,他晚上出来想在阳台抽根烟,刚出房门就看见他的大儿子站在杂物间的门口发怔,面无表情,目光幽幽地、出神地盯着那架钢琴,很神经质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时候他应该学业压力很大,每天照例睡前来看一眼钢琴。
温善行却皱眉,不太认可他的行为,批评道:“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站着做什么。”其实他心里是最清楚的,温栩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十七岁的温栩垂下眸,站在原地,乖巧地关上杂物间的门,轻声回复:“睡不着,出来走走。”
温善行别过脸,他不想看见他的大儿子,也不想看见那架钢琴,厉声催促:“快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
他那时候不明白,其实现在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他儿子要如此执着留下一个旧人、一个死人的东西。
他们明明已经有新的家庭了。
没有意义、没有价值的东西,注定要被舍去。
第11章
温善行最终还是心甘情愿地告诉了他琴行的地址。
雨愈下愈大,温栩抵达琴行门口时,玻璃门上已经被挂上“今日店休”的木牌。
因为骤降夜雨,街上的行人很少,偶尔掠过急匆匆的步伐踩过水洼,他的一小截裤脚被雨水打湿。风吹过来的时候很冷,温栩僵直迷茫地站在玻璃门前,手指发冷,他忍不住紧紧攥住衣角。
脑袋好像也有点被冰住,宕机了几分钟,他才回过神,有些无助地半蹲下,手指贴上玻璃门,目光空洞地看向室内的乐器。
不过,他并没有看很久,少顷,直起身,用手机记下琴行门口的号码,便准备打车回学校了。
或许是出于愧疚,温善行第一次主动且饱含暖意地给他发送信息,提醒他早点回去,不要淋雨,会感冒。温栩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屏幕,过了很久才回复。
今晚寝室只有他一个人,简单地洗漱后,写完实验报告已经凌晨一点多。
睡眠,对于温栩来说,变成了一件负担很重的事。他之前的睡眠时间还保持在五个小时左右,但最近要么是彻底失眠,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要么就是凌晨便从噩梦中惊醒,再也无法入睡。
人缺乏睡眠的时候,做事效率会下降,心力交瘁,精神萎靡。可温栩是那种会让自己一天到晚忙得停不下来的高效率人类,所以对于第二天排满日程的他来说,缩短的睡眠,实在不够补充精力。
他规划好一切,包括自己的作息时间。
宇岩污 可一旦无法按时入睡,作息脱离自己的掌控,他便会焦虑万分,辗转反侧。
越忧心忡忡,越难进入睡眠。
长期下来,人的精神便被摧毁了。
这一年以来,他能清晰的感受到生命力在流逝。
具体好像是从第一次产生轻生的念头开始。他不明白,他明明已经放弃那种念头,他明明有在努力好好地继续生活。
可脑海里一旦产生过,它便会时不时在脑海里叫嚣,张扬地凸显自己的存在感。挥之不去,纠缠不休。
吃完药后,依旧是没什么效果,温栩闭目养神在寝室的床上躺了好一会,他竭力让自己不去想不去思考,整个人放空后,等稍微缓过来时,才决定起身去图书馆借资料书。
只睡了三个小时的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头疼、胸闷到头脑昏涨,温栩单手撑着书架,艰难地呼吸,深深地闭上眼,他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温栩伸手去够书架最高层的那本书。在他头晕目眩之际,有人抬手替他取下了那本书,递到他面前。他微微抬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正要说谢谢,但下一秒,他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些,脑袋却清醒了不少。
温栩有些木讷地接过那本书,张了张唇,“谢谢。”他不太确定自己刚才有没有失态,“……你刚来这里吗?”
顾延青来这写论文,原本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清净清净,结果却撞见那个令他心中无法清净的人。
“嗯。”顾延青点了下头,他看温栩的脸色不太对劲,下意识抬手,犹豫了下,还是轻轻触碰了下他的侧脸,失温了般,他便关切地问:“脸色很难看,怎么回事?”看起来像是没睡好,或是低血糖。
温栩抬头看着他,听见他温沉的声音,感觉心脏缺失的那块血肉都被填补上了,他抿了抿失去血色的唇瓣,低声解释:“……可能是没休息好吧。”
“这样,”顾延青的表情若有所思,他替温栩拿过他手中的书,很温柔地说:“那我们去旁边休息一下。”
七点钟图书馆人很少,温栩坐到角落的双人沙发座上,他耷拉着脑袋,揉了揉眉心,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万一他等下做出什么失态的举动,吓到他怎么办。殊不知,他越这样想下去,只会越焦虑。
温栩缩在角落,阖眸,他感觉自己的左手不住地轻微震颤着。
温栩睁开眼的那刻,左手却被握到一处温暖的源泉。他的手掌要比温栩的大一些,掌心很暖。
温栩一眨不眨地看他,眼眸里带上些许的不可置信,顾延青站在他身边,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蹙了下眉,低声道:“这里很冷吗,为什么你的手这么冰。”
顾延青偏头去看对面的室内空调。
温栩没有将手缩回来,任由他握着。右手接过他倒的热水,手指感到了久违的温度。
顾延青低头看他,耐心询问:“要送你去看医生吗?”
温栩垂眸不敢看他,继续沉默,他不想去医院,就低声扯谎:“没有很难受,只是刚才突然有点……胃痛。”
“你有胃病?”
“嗯。”
“药呢?”
“……没有。”
“我去拿药。”
“不要走,”温栩略显焦急,原本是顾延青握住他的手,现在改为他反握着,拉着他,语气近乎哀求,“不用去拿药,我缓一下就好了。”
“很快就没事了。”
顾延青还是那样有些居高临下地垂眸凝着他,正对上他湿漉干净的眼眸。这次他们有了身体接触。顾延青似乎是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假,他面无表情思考的时候,脸色即沉又冷,薄眼皮,看上去有点凶。
他的眼睛里水好多,看起来像在撒娇。
顾延青看了他片刻,思考少顷,就在他身旁坐下了。
“我真的好很多了,不用麻烦你去拿药。”这句温栩没有撒谎,他现在已经冷静下来。
顾延青没说话,只是偏头看他,病弱的神色为水嫩的脸蛋大打折扣,好不令人揪心。“不麻烦。”他说。
氤氲的热气模模糊糊地掩盖住两人的视线,温栩觉得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越接触下来,就越这么觉得。
手还是那样牵着,没有人有放手的意思。
左手手心传来密密麻麻的酥麻的暖意,温栩病态地贪念这种感觉。他很依赖这短暂的只属于自己的安全感。
一开始只是手牵在一起,不知怎么的到后来,两人的肩也靠在一起。靠着他的肩膀,温栩百般聊赖地翻了几页书,意识逐渐流失,他渐渐地有了困意,不知是因为图书馆的氛围过于安逸,还是在顾延青的身边感觉很放松。
在他意识最后消失前,似乎还感觉到顾延青将外套披到他的身上。
温栩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梦见了很多很多,梦到了八岁之前的妈妈、梦到那架钢琴、梦到过生日、梦到音乐会……场景转换的很快。梦境,没有逻辑,一切都如雾里看花,捉摸不透。
他每次梦到过去的事,都以为自己才八岁,一睁眼,又回到十八岁。
他幽幽醒来,瞳孔从涣散变得清明。两人的脑袋抵在一起,温栩刚醒,稍微一动,顾延青就睁开眼,刚睡醒的嗓音有些沉哑,“醒了?好点了吗?”不知不觉中,他也跟着睡着了,顾延青昨晚也没怎么睡。
两人立刻分开了些,骤然加速的心跳让他一时难以开口。温栩揉了揉酸涩的脖颈,看了眼时间,睡了将近一个小时,经过有效睡眠,身上那股疲惫感,顿时减去不少。
“唔……好很多了。”
他感到脸上有些冰冷的湿润,抬手摸了摸,他刚才哭了吗。顾延青垂眸,盯着他,没说话。
温栩将身上的外套还给他,歪着脑袋看向他,“谢谢你的外套。”
顾延青看起来像是没睡够,眼皮耸拉着,长腿慵懒随意地抵在地面,他接过外套,脑袋在里面埋了埋。
“你今天怎么在学校?”
“写论文。”他大四快毕业了,课程已经全部结束,上学期通过了本校的保研申请,今年在跟着导师做研究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