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彼时许术已经在准备实习,季康元还是迎着骄阳刚要入校的新生。
他爸妈那阵子在国外,司机又碰巧请假,最后去接他的是同校的表哥。
从小到大被当成少爷娇养的漂亮小孩儿,一个人在太阳下哼哧哼哧地拖着两只大行李箱往里走。
汗顺着鬓角流,他侧头看学校周围的商铺,几乎都是人满为患。汗味在热浪里翻腾,季康元皱皱眉,埋头继续走,没注意猛地撞上个人。
那天许术大概才结束完一场面试,穿着件簇新的白衬衫,没什么表情,眉眼干净得像水,视线冷冷地在季康元脸上流了一圈儿。
像是锁芯儿咔哒一声响,季康元心里轻轻一跳,阳光穿过血肉燎着心肝,爱恋的荒原全面燃烧起来。
他陷入一种完全陌生的悸动时刻,手足无措间,心跳如擂鼓。
遗憾的是,许术对季康元并没产生同样一见钟情的感觉。他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喉结滚动,又在滴汗,想了想,把手里的冰水递出去:“你要这个?我喝过了。”
季康元坐在树荫下的石墩上,双手紧紧捧着瓶还在淌水的冰矿泉水,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悄悄往身旁人投去,每看一眼,就要低下头仔细地小小喝一口。
许术在等人,他朋友约了中午一起吃饭,后来又说有点事要办,让他在校门口等着,一会儿也顺便帮帮忙。
远处出现颗绿豆大的人影慢慢朝这边移动,许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季康元突破人类视力极限的双眼一亮,猛地站起来,大喊一声许术朋友的名字,朝着绿豆使劲挥手。
他在叶隙间疏落的光影中回头,眼睛里聚着许多小而亮的光斑,有许术看不懂的期待和小心翼翼。
“哥哥,你等的朋友是他吗?是赵成吗?”
之后两人见面的频率在季康元的有意安排下十分频繁,他那点儿压根就没想过要藏的心思也理所当然地被许术察觉。
季康元追了许术一年,只要许术拒绝他的理由不是‘讨厌’,他就跟听不到似的,笑嘻嘻地说自己下次再努力。
许术也尝试疏离过这个小自己三岁的季康元。
但——
雪天被裹在衣服里热腾腾的烤红薯没有小他三岁;
知道他生病后从国外度假圣地立刻飞回来的红眼航班没有小他三岁;
两人一起看过的海没有,一起吹过的海风没有;
失意时的安慰,孤独新年里带着绚烂烟花的陪伴,通通都没有。
爱上季康元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季康元以前总说自己会是一个优秀的大画家,许术笑着没说话。
他恋人手下的画笔蘸满爱意,随手一挥都够自己这样的凡人一辈子沉迷。
确认关系那天是七月十三,不是专门选的什么日子,只是因为那天下雨,季康元心情难得低落。
他伏在桌上,下巴埋进臂弯里,闷闷地告诉许术,自己不喜欢下雨天。
他对雨天似乎有什么不好的回忆,却又长久地看着窗外的雨幕。
世界在潮湿的烟蓝色雨声里沉默着,许术总觉得眼前漂亮的小孩儿有些委屈,像在等某些没等到的东西。
鬼使神差般。他说,我喜欢你。
季康元眼睛倏地睁大。
之后他们恋爱、牵手、拥抱、接吻。
那时的许术在季康元眼中总是无可挑剔的优秀,他会从容地带着季康元寻找合适他们的恋爱节奏。也因此,在最后那一步发生前,季康元都自然而然地以为对方会更喜欢在上方掌控的感觉。
他对此没有异议,还提前去搜罗了许多学习资料,趁着一个宿舍没人的中午,戴上耳机,红着耳朵钻进了被窝。
他看得认真又仔细,想让心上人得到最好的体验。
太阳西晒,隔着浅色窗帘,从阳台洒进来的安静光影中,季康元终于重新钻出来。
他头上背上全是汗,既是热的也是吓的。
有几部碰上个粗鲁的,下方凄厉的尖叫跟除夕夜小孩儿手里胡砸乱扔的摔炮一般,不知什么时候炸响在你脚下,让人平白惊出一身冷汗。
他呆呆跪在床上立了会儿,又静音播放视频,截取了一些括张片段发给许术,一点没意识到就快到饭点了,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恶劣。
但其实他只是有些害怕。他不愿意让别人……但许术他是愿意的。但他还是害怕,他从小就怕疼,他想让许术温柔一些。
十九岁,尚且青涩的少年季康元,在面对心上人可能带来的伤害时,所做的抵抗也只是:你要稍微轻一点哦。
明明一切都美好又顺遂,最后却发展成了这样难看的结局,身处其中的许术也说不清他们是从哪一天开始变的。
可能是从他第一次从季康元包里无意翻出撕开的避孕套,一夜未眠后去向对方要解释,却只得到恋人满不在乎的笑,和一句“只是朋友的恶作剧”。
季康元对朋友间玩闹的尺度把控一向糟糕,最过分的一次是许术亲眼看到他在夜店跟同学玩用嘴传递扑克牌的游戏。
许术当晚回去就熬通宵列了张excel表,把他们之间契合的点和不适合的点都清晰罗列出来。
在越来越深的夜里,孤独变成不停歇的键盘的声音,许术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在‘不适合’上删删减减,在‘契合’上细致补充。
天亮的时候二者的数量终于趋平,他松一口气,像打赢了什么战役。解锁手机,季康元的凌晨更新的朋友圈里又有新的陌生面孔亲吻他的脸颊。
许术垂眸看了五分钟,突然一把合上电脑。
这一夜像个笑话。
许术提了分手,唯一一次。
季康元哭得眼肿,抹着眼睛说自己要改不要他离开。
之后也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相安无事的甜蜜日子,再然后就是一团乱麻的现在。
想来,不管是被无数次遗忘的承诺,还是让许术感到不安的关小飞,都只是关系破裂后铺展开的碎痕。
玻璃杯上第一道不起眼的口子,也许就是他第一次提分手时埋下的疑心。
季康元已经挂了很久的电话,房间里依旧是浅浅的窣窣声,并且会一直持续到深夜。
他们已经很久不做愛。
许术脸上做不出表情,他心空到有些麻木,端着冷掉的汤一步步回到沙发。
许术在沙发上枯坐了一夜,惨白客厅灯下的腰背不再那样笔直了。
东方曙光微现时,他拿手机给妈妈发了条信息,他说自己好像有点累。
信息的上一条在某年的七月十三。
许术说,妈妈,我会幸福。
作者有话说:
不是错别字是口口词
第3章
“什么?吃了不乱发脾气的药?”
陈与年接到许术的电话时才刚睡醒,正惺忪着眼睛对着镜子刷牙。
他吐出一口泡沫,莫名其妙道:“我这是心理诊所,不是许愿池。”
许术捏了捏眉心,也觉得自己是一夜没睡昏了头,重新解释:“就是那种可以镇定情绪的药,应该有的吧?我不怕副作用,可以给我开一点吗?”
陈与年捧了把水漱口,随意道:“可以啊,你要多少?”
“多少都可以?”许术愣了下,认真思考后给出回答:“那先给我两盒吧,你跟我说一下每次的用量就行,我会注意。”
“嗯,可以,然后到时候你记得去给我探监。”
“……”许术被对方自然的语气噎了下,“我跟你说真的。”
“行了,遇到什么事儿了这是,还控制脾气的药,来跟你年哥聊两句,百病全消。”
陈与年跟许术是高中时就很好的哥们儿,两人常年位列班级一二,却一点争夺第一的水火不容都没有,反而经常放学在空教室给对方互补短板。
高中毕业后陈与年考了top大学的心理专业,之后去国外硕士留学,回国开了间不错的心理诊所,继续在行业内深耕,前段时间又有了攻博的想法。
许术那边半天没回音,陈与年一边侧头夹着手机换睡裤,一边喊:“喂喂喂?有人吗?”
“明天中午吧,”许术说,“我觉得自己状态很不对,可能需要拜托你帮忙调整一下。”
“什么拜托不拜托,你跟我别来这套,到时候咱订个餐厅?”陈与年笑道,“我们都多久没见了,你不是忙工作就是陪你男朋友,友情只配站在你人生棋盘的楚河汉界被淹死。——还订之前那家川菜馆?”
他是在打着开玩笑的由头悄悄抱怨,许术听出来了,难得笑了两声:“行啊。”
陈与年挂了电话心情不错,这是许术这么多年第一次主动开口求助。他把眉毛扬得老高,出门的时候还在看明天的天气预报。
小雨,也还行吧。
许术到公司一向早,部门办公室里只有他和一个新转正的李薇,是个刚刚毕业的小姑娘。
对方坐在工位上,头埋得恨低,许术路过时只能看见一个乌黑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