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起初段栩然还会觉得不好意思。
后来次数多了,渐渐也就习惯了,钻怀抱钻得越发坦荡。
小方说他们这叫互帮互助,段栩然觉得,这顶多算小渊单方面帮助他。
除了当他的人肉暖炉,还做他的精神陪护。
上次去提醒过艾拉之后,段栩然又带着小渊回过一次九渊-viii回收场。
他鼓足勇气,特地去待销毁区转了转,那孩子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或许是被埋进了更深的垃圾堆里,或许是和其他垃圾一起变成了液体。
总之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按理说,段栩然不应该再觉得害怕。
然而从垃圾场回来的当天晚上,他又做起了噩梦,甚至被魇得更沉,小渊花了好些时间才把他唤醒。
那之后,段栩然时不时就会陷入噩梦,还伴随着整晚不退的高烧,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比过去更害怕一个人。
小渊整夜守在床边,段栩然干脆把床分了他一半。
一只手抬起来,摸摸他的额头。
段栩然自觉地说:“吃了药,已经没有发烧了。”
男人嗓音低沉地唔了一声,眼底还潜着隐隐的担忧,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他后颈处的被子掖好,说:“睡觉。”
段栩然调整了姿势,犹豫着开口:“小渊,我们好久没去九渊了。”
“嗯,不去了。”
“那你的记忆怎么办?”
“找不到,就算了。”小渊说,“睡觉。”
段栩然叹了口气。
他知道小渊是担心他,觉得那里会让他做噩梦。
但他心里清楚,垃圾场不是梦魇的诱因。
至少不是唯一的。
“也不知道艾拉姐的儿子看病看得怎么样了,最近都没见到她。”段栩然闭上眼睛,轻声嘀咕。
他们之前偶尔会遇到艾拉。
对方依旧神采奕奕,干练爽利,一点也看不出家里有个生活无法自理的儿子。
问起来,也都说儿子的治疗进展顺利,眼里涌动着希望。
“嘘,”小渊轻拍着段栩然的背,像哄小孩一样,“睡觉。”
灯熄灭了。
温热的手掌最后一次摸了摸他的额头。
段栩然不自觉地弯了下嘴角,彻底陷入沉睡。
第二天是难得的晴天,外面的风雪也停了。
段栩然昨晚睡了个好觉,今天心情上佳,精神百倍地带上装备,决心去垃圾场大干一番,把之前生病的损失都补回来。
就是小渊比较烦人。
不知道跟小方学了些什么怪东西,一整天都追着他要他多喝热水,害得他一上午跑了三次厕所。
到第四次时,段栩然终于有点恼了。
他把那个硕大的水壶塞给小渊,语气严厉地说:“我回来之前,你把里面的水都喝干净,一滴也不许剩。”
男人目送少年远去,抱着水壶茫然地晃了两下。
“喂,小子。”
男人回头,几天未见的红发女人站在不远处冲他招手,“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男人走过去,垂眸看着她。
她脸色惨白,像段栩然刚从噩梦中醒来时一样,带着一种恐惧和仓惶。
“你儿子好了吗?”男人面无表情地问,“他担心你。”
艾拉惨然一笑,“我想求你件事。”
“我儿子被医院关起来了,我很久没见过他了。”
“我昨天终于查到他在哪里,但那里守卫太森严,只靠我自己没法把人带出来。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去救他。”
男人看着她,漆黑的眼眸如同两潭死水,毫无波澜。
艾拉深吸一口气,又说:“我会想办法吸引护卫队的注意和活力,给你创造机会。你只要进去,把他背出来,带到安全的地方就行。”
男人摇头,“我不去。”
他要陪小然,他不能离开。
艾拉却误会了,情绪激动地拦住他。
“我知道这件事有些危险,但我实在是没有别的人可以求助了!我也不是要你白帮忙,我雇你!我可以给你付很高的报酬!”
她喘着粗气,语速飞快:“你听我说,我带着小宝去过很多地方,久病成医,小段那种状况我见过!他一定是精神出了问题,后续还需要更复杂的治疗,哪怕只是吃药也要花很多钱的!如果不及时治疗,他迟早也会变成跟小宝一样的疯子、傻子……你们将来需要很多很多钱!”
男人猝然驻足,恶狠狠盯住艾拉,“你说什么?”
第18章
男人眉头紧锁,面色沉沉地回到板车旁。
“你去哪儿了?”段栩然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他身躯一震,转头迎上少年的视线。
段栩然狐疑地打量他,“你干嘛去了?我上厕所都回来了,怎么也不见你人。”
小渊脖子僵得像木头,垂着眼睫没吭声。
他不会说谎。
但他也不能说实话。
那女人刚才说过,这件事一定不能告诉小然,不仅帮不上忙,反倒会让他也陷入危险。
段栩然等了一会儿,见小渊还是不说话,知道他牛脾气又上来了,试探道:“你也去厕所了吗?”
小渊呆了呆,连忙点头。
“好吧。以后尽量等我回来了再去,不然东西丢了怎么办?”段栩然教他。
小渊:“嗯。”
段栩然:“刚才是不是憋不住了?”
小渊:“……嗯。”
段栩然:“那你肾不好,你喝的水还没我多。”
小渊:“……”
段栩然说完,拍了拍他怀里的水壶,示意他赶紧喝掉,然后继续去干活了。
男人偷偷松了一口气。
到了晚上回家,少年照常第二个去洗澡,洗完像只怕冷的小猫,嗖地一声钻进被窝来。
男人自觉地靠过去,敞开怀抱。
小猫却不客气地伸出爪子,啪一下摁在他额头上。
“你想想,今天还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小渊两眼无辜地看着他。
段栩然不为所动,语气严厉:“确定没有事瞒着我吗?再给你一次机会。”
男人的呼吸一滞,在他火辣辣的目光下坚持了几秒,终于说:“红头发雇我干活,给钱。”
“什么活?”段栩然问。
男人思索片刻,摇头:“不知道。”
段栩然不说话。
男人急了:“真的,她没说。”
段栩然咬牙切齿:“小渊,我可没教过你说谎,你跟谁学的?”
小渊:“我……”
段栩然猛地翻身坐起来,把被子全卷走了,只剩一个小渊暴露在空气中。
“我都听见了。”他谴责道,“你还想骗我。”
今天厕所排队的人多,段栩然不是很急,就先折回来了。
走到半路正好看见艾拉鬼鬼祟祟把小渊拉到一边。
他还以为,艾拉也看上小渊力气大,想挖他去做别的工,做贼似地跟过去想要防患于未然。
没想到是干这种事。
小渊嗫嚅:“这也算雇我——”
“不行,我不同意。”段栩然打断他,“不准去。”
听见艾拉说儿子有危险,他也感觉震惊和难过。
如果力所能及,他当然愿意救。但要为此陷小渊于险境,他不答应。
比起艾拉和她的儿子,小渊才是他的……家人。
假如做个冷血无情的人可以保护家人,那他就要冷血无情。
“给我,”段栩然朝他伸出手,“我看见她给你了。”
男人耷拉着脑袋,从床边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叠厚厚的星币,老老实实递过去。
“明天就去把定金还给她,这钱咱们不要,”段栩然说。
“可是,我想给你治病。”小渊看着他,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段栩然顿了一下,口吻轻松,“她又不是医生,她懂什么?她骗你呢,我根本没病。我这就是睡不好,等天气暖和起来就好了。”
见男人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段栩然只得使出杀手锏:“你不听话了?还听我的话吗?”
小渊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那就听我的,我们不赚这个钱。好了,睡觉。”
小渊不再说什么,熄了灯,像往常一样尽职尽责充当段栩然的暖炉。
被子好像某种结界,隔绝了外界的风雪和喧嚣,自成一片温暖的小天地。
但今天段栩然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只要一闭上眼,艾拉儿子那双懵懂天真的眼睛,和垃圾场那具尸体上泛着死意的瞳孔就会轮换着出现。
他听着耳边小渊的心跳声,翻来覆去地想一个问题。
他是不是太自私了?
他会害死那孩子吗?
……要是能够帮忙救孩子的是自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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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天不亮,整夜没睡的段栩然顶着两个醒目的黑眼圈,带着小渊敲响了艾拉家的门。